不得解脱(小修9.26)
海水浸灌,乌黑淹没他的身躯,双目再不能视物,只有格外强烈的窒息感,胸腔与肺部都呼吸艰难,与此同时,骨肉有明显的被撕咬被啃噬的痛觉。
由内至外,由外至内,四肢百骸,无一处能得以喘息,皮肉与筋骨被硬生生剐去,比刀割更为钝痛,无尽的撕裂席卷全身。
原来这就是万魔吞噬的感觉吗,真的好疼。
等会儿宋弋清也会遭受吗?
他想和她一同躺在幽冥海中,永远,可一想到她那么怕疼,还是不想了。
“将她也一并扔下去。”
柳青芜甩鞭缠住宋弋清的腰腹,将早已经失了魂儿的人甩出,只是未等宋弋清堕落深海,本该下坠的人却漂浮回了悬岸。
“扔下去?要把谁扔下去?”
一道浓雾幻形,却白衣飘渺。
只一眼,众人就怛然惊恫,可正欲动身潜逃,就察觉动弹不得。
轻尘的神色寡沉,吊梢眼虬结着阴恻恻,擡手疗愈掉宋弋清身上的伤痕,再将人打横抱起。
她很轻,掂在手中他却只怕抱得不够紧,会从他手中流逝掉。
“帮你把他们都杀了。”
宋弋清是想杀的,徐子澜的性命,要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报复?可她还是说不出话。
轻尘只稍动意念,幽冥海的海水便凝聚而起,直朝几人冲去。
霎时,原本还存在的几人,在顷刻间,就化作虚无,不见骸骨,也不见飘渺的齑粉,荡然无存。
如此情形,太过骇人,吓得人变色到两股战战,将轻尘视若阎罗,却仍仍有不怕死的出言不逊:“低贱邪祟,真是该死。”
轻尘不动如山的黑瞳中闪过一瞬暗芒,似被那话激起了涟漪,悠悠然道:“我后悔了。”
“本想将你们饲了这蛮荒的妖兽,又或者扔下这幽冥海中,却又觉得太便宜你们了。”
“一时的解脱怎么够?”他要日日折磨,必让他们求生不得,连死都成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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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明轩将暗离抱出蛮荒时,暗离还有一口气在,只是气若悬丝,沉重的眼睑轻阖,几乎下一刹那就要咽气。
“阿离,别闭眼,我求你,你别闭眼……”
生离死别的无助戚明轩从小到大也只体会过一次,就是他娘那次,他扒着暗离的眼,迫使她睁开,原本不正经的面容只剩下涕泗滂沱。
“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过你,其实我爹从小给我定了一桩婚约……”
话音方落,搭在戚明轩脖颈上的手就挠了他一下,怠倦的眼睑也尽力微睁。
戚明轩见奏效,继续作死:“我小时候还曾与她彻夜长谈。”
暗离几乎是被戚明轩气的,想逼问是谁,奈何乏力到张不开口,只能用鼻腔哼出:“是……谁?”
戚明轩不知去往何处,终究还是将人带回了他爹的营帐,直奔他爹而去:“爹,帮我叫军医。”
军医也并非仙医,对暗离一介魔族,也束手无策,只能查验伤势。
“她体内吊着一股……魔气,所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多加调养,也能慢慢痊愈。”
一听没有性命之忧,戚明轩明显松了口气,手贴上暗离额头,轻抚了两下,勾起一抹宽慰的笑。
戚远灏招来军医,人也很有眼力见,什么也没说。
早听说小侯爷与魔族关系匪浅,今日竟将魔族带了回来,众人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心底总归是有所膈应的。
待安置好暗离后,戚明轩又被戚远灏和戚长陵招了去。
“所以你是说书祈珒想将宋弋清扔下幽冥海,徐子澜和晏无邪也去了。”
戚长陵递上信纸:“爹,晏无邪如今已回青阳营地整军了,这是他传来的信,说幽冥海处确实有打斗过的迹象,除了几具残尸,其他人杳然无踪,只怕宋弋清和徐子澜已经遇了不测。”
戚远灏只草草瞥了两眼。
这些修仙问道的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是繁杂。
要说这长泽仙君有何功绩,他声名正盛时,确实有不少仰慕他的人走修仙道,只是如今真能担事的,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宋弋清都比他心怀苍生,可他却处处紧逼,不给这位往日的师妹留活路。
戚明轩怔神,不信晏无邪信上的话:“或许他俩都还活得好好的。”
因为轻尘去了。
一连两日,营中有关戚明轩与暗离的事流言四起,自然而然也传入了戚明轩耳朵里。
戚明轩亦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眼下容不得沙子,当即气势汹汹:“什么魔女?”
“当年宋弋清与书析伝联手将温恪瑜封印于巍冥山中。宋弋清还已自身禁制了轻尘的魔性,也正是如今的魔种。多年来戚沢镇守蛮荒,才叫蛮荒安稳了三百多年。不日前,又是谁设下绝刹阵,免去了你们一番死战?”
“倒是你们口中的长泽仙君,不仅无所作为,还揽功、欺瞒世人、屡屡残害同门,如今更是欲将他二人丢入幽冥海,简直就是要绝了这苍生黎明的最后一丝活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和宋弋清做比较?”
“至于暗离,她也是受她家中奸人所害。”
“你们只知人魔之分,而不辨善恶吗?”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多有对书祈珒的鄙夷痛恨。
那些人也不过以讹传讹,被戚明轩一凶,倒是醒悟了几分。
也是,长泽仙君空有虚名,却在他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从没出手过,倒是宋弋清……
戚明轩负手而立:“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污名伤人,我绝不轻饶。”
拂袖离去时,恰与戚长陵撞上,戚明轩霎时怂了气焰:“兄长。”
不同于戚远灏的严厉,戚长陵更是仁善些,拍了拍戚明轩的臂膀:“怕什么?你辨是非、分对错、讲恩义,还不畏艰险,比起那举世闻名的长泽仙君,我倒认为,你担得上正道楷模四字。”
这夸大其词的赞誉虽令戚明轩惶恐,却也中听,难免沾沾自喜。
戚明轩回他所属的营帐时,眼底的笑意倏然一凝,警惕地瞅着床榻上仍旧昏睡的暗离。
“出来吧。”
轻尘现身,足以令戚明轩犯寒颤。
“宋弋清和徐子澜没事吧?”
轻尘瞟了眼昏迷的暗离,长身玉立:“宋弋清无碍。”
“那徐子澜呢?”戚明轩心底不安,总觉得……
轻尘只淡然:“死了。”
“掉入幽冥海,被邪灵吞噬,死无全尸。”
戚明轩心脏咯噔,几瞬间的窒息后,则是紊乱的狂跳:“死……了?”
比悲伤来得更早的是怀疑:“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还那么年轻,又天赋异禀,还是轻羽剑剑主,再怎么也是天命所归,他怎么会……?”
“你为什么不救他?”
面对戚明轩愠怒质问,轻尘只堪堪应付,不露破绽:“晚了一步。”
他太过冷漠,似乎死了一个徐子澜,于他而言,不过是凋零的草木,无情无义,薄凉的模样既令戚明轩觉得疏离,又打心眼里觉得,本该如此。
真的是晚了一步吗?
真的没有私心吗?
可如今徐子澜已死,他深究其中过错,又能如何呢?
泪从眼眶滚落,又被戚明轩快速抹去,哂笑得无奈苦涩:“要不怎么说天道不公不仁呢,他那么好的人,死的居然是他?”
“所以你又来找我们做什么?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
轻尘道明来意:“你欠我的情,我来找你讨。”
戚明轩之所以欠轻尘,是那日轻尘给暗离渡了口气,才叫暗离得以保命。
书祈珒想杀了暗离,轻尘却救了暗离,真是可悲又可笑。
除夕夜,轻尘带着戚明轩上了亓云山,这座往日丹楹刻桷的琼楼金殿早已破败腐朽,只徒留了几座小舍。
轻尘让戚明轩上亓云山来陪宋弋清,只因他话多,能逗宋弋清高兴,对此,戚明轩也无话可说。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清楚,否则她会死。”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戚明轩受不得气,怒呛道:“你坏事做尽,还怕我在她面前将你做的事抖落出来?那你不如割了我的舌头。”
轻尘只冷戾着黑沉的邪眸,以作警示。
宋弋清居住的屋子戚明轩也熟悉,就是那日,他,徐子澜,晏无邪几人夜探的那间小别院,想来是宋弋清的旧居。
院内草木依旧,未有颓败凋零的迹象,只是多了一架秋千,宋弋清就形单影只的落坐于秋千上,形若枯槁,心如木石。
戚沢与徐子澜接连丧命,于宋弋清而言,打击太过沉痛。
戚明轩朝宋弋清走近,随意推了两下绳索,宋弋清才堪堪回神:“暗离呢?”
“我将她留在军营内疗伤了。”
“她险些命丧书祈珒之手,好在得轻尘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