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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1 / 2)

魔王

爱斯梅搬来了两本厚厚的拉丁文辞典,踩在书上,勉强打开了橱柜最下层的小门。

此时已经是深夜,距离福利院的宵禁时间也过了三个小时。按照正常小孩的作息规律,爱斯梅的伙伴们已经进入深度睡眠,连熄灯的卧室里可怕的黑暗角落都无法惊动他们。但她自己依旧神采奕奕,甚至在肾上腺素的鼓动下显现出了超越平均水平的行动能力。她睁大眼睛,紧抿着嘴唇,细瘦的手臂无比稳当地从橱柜里捧出一盒巧克力曲奇——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每天午休结束后,修女就会打开橱柜,拿出这个天蓝色的铁盒子,然后依次给孩子们分发饼干,在爱斯梅来到这里的几个月里从未改变。爱斯梅尚未发现能量守恒原则和福利院日用品采购制度,一直将“盒子里的饼干源源不断”这个现象视作亘古不变的真理。这使她由偷窃而生的愧疚感减轻了许多,反正饼干永远也不会吃完。

她紧紧地捧着手里的盒子,悄悄溜出厨房。她赤着脚,感受到厨房里刚打上蜡的木质地板冰冷又潮湿。而越过厨房,走廊地毯上短硬的毛又戳得她脚心发痒。但她仍然坚强地忍受着,而且目光愈发坚定。

她一路来到走廊最深处的卧室。她在这里和另外三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共享同一间卧室。她环抱着盒子,用手肘推开虚掩的房门。此时房间里窗户敞开,白色的纱质门帘随风舞动,像一位身形纤细的女鬼。四张小床抵着墙依次排开,爱斯梅的三位室友正在安静地沉睡,只有她自己床上一片空白,连枕头和被子都被扫到了地板上。

爱斯梅关上门,轻轻放下饼干盒,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室友们的生命体征——她总觉得其中一个胆小的女孩会在半夜醒来后被吓死。等到确认一切正常,爱斯梅才用很小的声音呼唤:“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晚风轻轻敲动窗框,穿着白裙的女鬼仍然在漫不经心地跳舞。

等了几分钟后,她失望地低下头,随后又慢慢走到窗前,试图把窗户关上。月光在蓝玻璃上留下了爱斯梅的倒影。她眨眨眼睛,注意到不知何时,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悄悄加入了窗户的留影中,仿佛天鹅绒幕布一般遮住了她。

她回过头,迎面看见了那个黑影的真身。它倒吊在房顶,大概有三个修女叠起来那么长,像老式时钟的钟摆那样在爱斯梅眼前晃来晃去。爱斯梅只能看见它的脑袋上长着一对尖而长的耳朵,面庞却无比平滑,像一个黑乎乎的陷阱。

爱斯梅短促地尖叫了一声,随后紧紧捂住嘴巴。她惊魂未定地擡起头,注意到这个神秘的生物还有一条有力的尾巴(又是三个修女的长度),好方便它吊在屋顶上。它巨大的翅膀贴在身侧,合拢的边缘里露出一截毛茸茸的胸脯,柔软的羽毛争先恐后地从里面长出来,每一片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圈银边。

爱斯梅小心翼翼地绕过它,走到一个更加安全的距离范围,然后举起饼干盒,殷切地看着它:“我把这个给你,你要把我的小熊还给我。”

它歪了歪脑袋,似乎简单的大脑并不能处理如此复杂的交易。但巧克力曲奇的味道是最好懂的,黑色的怪物迅速从屋顶上落下来,两片翅膀惊险地擦过身旁床上熟睡的小孩,让爱斯梅的心跳加快了一点。它抖着耳朵凑近饼干盒,盒子却十分勇敢地缩了回去。

“先把小熊还我。”爱斯梅瞪着它。由于这东西没有眼睛,爱斯梅实在不知道具体要瞪住哪里,视线不由得向下滑,落在它长满了新生羽毛的胸口。它全身上下都被黑色的羽绒所覆盖,身形也因此膨胀了一倍,像一只刚刚出生的大鸟。如果注意到这些细节,它的恐怖程度或许会大大降低,至少没有到吓哭爱斯梅的程度。

由于爱斯梅的眼神过于坚定,以至于将自己的意识跨物种传递了出去。怪物突然恍然大悟般后退两步,随后伸长脖子,漆黑一团的脸庞浮现出一层层涟漪。最后,它打了个喷嚏,把某个圆乎乎的东西吐到了爱斯梅脚下。

爱斯梅定睛一看却大失所望。这不是她心爱的毛绒小熊,而是一个硬邦邦的面具。爱斯梅蹲下身仔细观察,看见这个头盔或者是面具的上方还有一对似曾相识的尖尖的耳朵。

她懊恼地摇了摇头,眉间出现一层悲伤的褶皱:“这不是我的小熊!”

随后,她又怀抱着一个小孩最天真的疑惑询问道:“为什么这个面具没有下巴?是戴面具的人没长下巴吗?”

面具沉默不语。把面具吐出来的东西也沉默不语。它见此举并未赢得饼干,于是又十分急切地打了第二个喷嚏。这一次它吐出了一把短匕首,双面开刃,刀身还有一条深深的放血线。爱斯梅立刻抱着饼干盒子倒退两步。

为了饼干,有些家伙就是可以不择手段。黑色的怪物张开翅膀,陆续吐出了一套青花瓷茶具、一个对讲机、半截笔记本显示屏、一个乐高超人钥匙扣,还有许多会吱吱叫的狗玩具。

等到乱七八糟的东西铺满了地板,那个穿着条纹睡衣的棕色玩具熊终于被吐了出来。爱斯梅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失而复得的小熊,顺手把饼干盒放在了地上。

等到蝙蝠侠落在福利院的窗台上,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窗帘,就看见毛毛匍匐在地板上,乱晃的尾巴占据了半间卧室,顺便把一个可怜的小女孩挤进了角落里。

他几乎是强压着怒火,脸色深沉地喊了一声:“毛毛!”

抱着玩具熊的女孩率先看向蝙蝠侠的方向。她立刻惊讶地捂住嘴巴,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原来是这么戴的……”

随后,毛毛也慢慢回过头。它的整个脑袋都被一个蓝色的铁盒严丝合缝地罩住,不留一丝缝隙,其防护程度远超蝙蝠侠的面具。随着它直起身子,饼干屑像下雪一样落进它脖子和胸前的羽毛里,给蝙蝠侠憋闷着的怒火又添了一把柴。

出于专业水平,也是为了暂时降低血压,蝙蝠侠转向房间里唯一清醒的那个小孩,用最柔和的声音宽慰道:“别害怕。”

爱斯梅镇定地摇了摇头,甚至满怀忧虑地看了眼毛毛:“我觉得它被卡住了。”

毛毛顶着饼干盒子,歪歪扭扭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直到被蝙蝠侠一把抓住。这位传说中的黑夜骑士双手卡住那个铁盒,满心疲惫地思考了一下,在福利院的小孩面前帮助一只因为贪吃被卡住的生物是不是有点太荒唐了……

与此同时,爱斯梅在一旁小声说道:“它不叫毛毛。”

毛毛新生的羽毛突然炸开。它猛地向后缩,把脑袋从盒子里拔了出来。蝙蝠侠听到这话心里一沉。自从毛毛吃掉了那罐羽毛,它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它的体型变得更大,身体逐渐被厚实的羽毛覆盖,在城市里游荡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如果毛毛不再是毛毛,那它会变成什么?

此时,它似乎注意到了窗外的某些动静,立刻压低身子,神采奕奕地跳了出去。蝙蝠侠并不急着继续追踪。他蹲下身,单手拎着饼干盒,平视这个格外大胆的女孩:“为什么它不叫毛毛?”

爱斯梅紧张地抱紧了小熊:“它跟我说的不是这个名字。”

“它跟你说了什么?”

“我念不出来。”她的眼中浮现出一层焦虑的恐惧,“但不是毛毛。”

蝙蝠侠立刻向后退去,免得继续吓到对方。他沉思片刻,还想再说些什么,卧室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其势之迅猛就连蝙蝠侠都没反应过来。

“爱斯梅!”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立刻震醒了房间里的其他小孩。在惶恐不安的气氛中,修女的面容在走廊的灯光中显得尤为阴沉。

“我从监控里看见,你在厨房里做了坏事!爱斯梅,你必须知道,偷窃是一项非常邪恶的罪行——”

话说了一半,修女才看见了房间的全貌。她大张着嘴巴忘了合上,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场景。

“……”

蝙蝠侠站在房间中央,手上拎着失窃(并且已经被吃光)的饼干盒。他是如此地镇定自若,半张面具为自己辩解。

事实上,他突然感到深深的、难以抵抗的疲惫,还伴随着大脑的阵痛。人在极端疲劳的时候或许连生存的意义都懒得考量。他在小孩与修女们此起彼伏地尖叫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打开通讯装置,对面的阿尔弗雷德早已恭候许久,或许是因为听到了这震耳欲聋的叫声,管家先生也格外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