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交换仪式
每到圣诞节前夜,杰森·陶德都会感觉自己身边萦绕着一股肉桂的香气。
可能是淋满了糖霜的肉桂卷，或者撒着一层肉桂粉的热巧克力饮料，总之就是某种会让人产生一点“思乡之情”的味道。与之相关联的还有明亮温暖的壁炉、餐桌上镶金边的白瓷餐具折射出来的暖黄色光芒,以及一颗巨大的、带着松香味的圣诞树。各种各样奇妙的意识碎片以通感的形式相互碰撞，在杰森混乱的脑袋里交融,最后共同汇聚成一个简洁明了的单词——
“孤独。”
孤独的显现是需要对照组的。在这个逻辑下,充满了对照组的平安夜也充满了孤独。
他独自一人，双手插进夹克口袋，腰间别着枪,默默走在大街上,路过一扇又一扇亮着灯的窗户。灯光从他的右侧照过来,在他的左侧留下了长长的倾斜的影子，就好像把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推倒在地上。杰森认为孤独只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状态,并不能形容现在的心情——他宁愿使用一个更加标新立异的词语，比如“肉桂”。
“没错，红头罩。”他喃喃自语,微弱的白色水汽从他口鼻中升起又消散,“我现在感到非常的‘肉桂’,没人说过这个不能当形容词。”
他在犯罪巷的末尾停下脚步——就连犯罪巷也会过圣诞节,根本没人愿意出来抢劫或者被抢,也就没人能体会红头罩今晚的坏心情。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佩斯利的酒吧门口。
更正：就连犯罪巷也会过圣诞节，但佩斯利不会。因为她永远不会在家呆着。一楼和二楼都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窗帘拉得十分严实。这栋建筑就是整条街上唯一一个黑乎乎的异类。有点“肉桂”的味道了,杰森不由得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并且开始思考要不要趁主人不在撬开门锁在里面待一晚上。
就在他准备实施犯罪计划时,酒吧旁边的一扇小门被推开了。
莉莉像一只警惕的流浪猫，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她看了眼杰森，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街道上的情况。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她用最快的速度伸出手，揪住杰森的衣摆，把人扯了进去。
按理来说，莉莉应该拉不动杰森这个体型的生物。但今晚的杰森或许被肉桂的味道折磨了太久，又或许被对方紧张的神色所感染，此刻十分配合地进了屋。房子里一片昏暗，厚厚的帷幔蒙住窗户，各种沙袋和座椅被堆到墙角。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很小的圆形茶几，上面有几只香薰蜡烛正在静静燃烧，其中一半散发出橘子汽水的香气，另一半则试图用黑醋栗的味道掩盖前者。
杰森立刻皱着脸捂住鼻子：“……这是什么毒气室吗？”
“安静！”莉莉冲他摆手，声音小得像飞过人耳边的小虫子，稍不留神就错过了。等到杰森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终于看见茶几不远处那只修长的白色鳄鱼。佩斯利正盘腿坐在鳄鱼身边，轻轻调整着罗西南多脑袋上一顶漂亮的洛可可式遮阳帽，层层叠叠的粉色与黄色蕾丝拂过莹白的鳞片。她擡起头，用愉快的语调对杰森轻声说道：“这是唯一的照明设备了，忍耐一下吧。”
“……这地方的电灯坏了吗？”
“没有。”
“哦……我知道了，你们在玩什么复古生活的小游戏。”杰森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一定是这样——总不能是因为脑子坏了吧？”
“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莉莉在他背后阴沉地开口，“非常特殊——特殊到不能让别人知道这里还有人住。把声音再放小点，你这个大喇叭。”
在杰森丰富的骂人与挨骂的人生经验中，他从来没有获得过“大喇叭”这个外号。不知道为什么，和其他更过分的词比起来，这个称呼好像格外恶毒，深深地戳中了他。他再生气也不能回嘴，因为激动的时候人总是会放大声音，从而更加坐实了“大喇叭”之说。他只能瞪着眼睛，一脸凶狠地盯着莉莉，但对方根本没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一溜烟地跑进了另一个黑暗的房间里。
此时，佩斯利已经把帽子从罗西身上拿走，又换了一顶棕色格子的鸭舌帽：“我们是异教徒，杰森。异教徒是不会过基督教节日的，这是为了表达我们的态度。所以莉莉希望能够营造出教会里没人的假象。”
杰森憋着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反驳：“那你们为什么又聚在这里？”
“因为需要庆祝。”
“不是说了不过基督教节日吗？”
“又不是庆祝这个——我们即将举办另一个节日，只是刚好和平安夜这一天撞上了。但是这两个节日没有任何关系。”
“哦……我又明白了。”杰森再一次恍然大悟，“我们崇拜蝙蝠侠，所以要过蝙蝠节！让我猜猜，蝙蝠节的主要活动一定就是和鳄鱼玩过家家，对不对？”
佩斯利自然地忽略了对方话语里的嘲讽，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不对。我们的主要活动是坐在一起互相交换礼物。”
“……”
杰森突然觉得那些该死的香薰把自己弄得头昏脑胀。他倒退两步，像缺氧一样扶着额头深呼吸，从喉咙里挤出真情实感的迷惑：“等会儿……我怎么记得有个基督教节日的主要活动也是互相交换礼物呢……这也太像了、等一下……”
“没错。”佩斯利搓了搓鳄鱼脑袋，冲着杰森微笑，“这也是纯属巧合，请不要做过多的关联猜想——顺带一提，这个基督教节日之所以长盛不衰，正和交换礼物的行为密不可分。这种互相赠予的仪式会令人印象深刻，在某种程度上值得借鉴。”
“行了！承认吧！”杰森激动地摊开手，“你们就是在偷偷过平安夜！”
就在这时，酒吧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寒风裹挟着雪粒冲进室内。杰森迅速回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裹得严严实实，从厚重的围巾与兜帽里露出一双铅灰色的眼睛，怀中抱着一堆瓶瓶罐罐，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箱子。
维卡兴奋地举起手里的瓶子：“我找到了樱桃酒！”
佩斯利有些惊讶：“现在还有商店开门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维卡脱掉围巾和帽子，同时紧紧护住珍贵的樱桃酒，“所以我找到了一所大房子。那家的主人真好心啊，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塞给我一大堆东西——还有好多钱。”
杰森惊讶地深吸一口气，既是因为维卡突然出现，也是因为她上门抢劫的恶劣行径。他呆呆地盯着对方：“维卡？你回来了？”
维卡放下箱子和酒瓶（还有皱巴巴的钞票），闻言擡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露出了令人有些惊讶的笑容：“嘿！我记得你！”
她热情地抱住杰森：“克列切特*！你还活着！”
杰森刚刚扬起的嘴角迅速落了下去：“谁是克列切特啊！”
维卡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迅速放开对方，开始研究那瓶更加吸引她的樱桃酒。莉莉重新走了过来，捡起她扔在地上的衣服，顺便塞给她一杯热乎乎的牛奶：“现在不准喝酒！”
“……再等一下。”杰森眯起眼睛，“为什么维卡可以从大门进来，我就得偷偷摸摸的？她可比我吵多了！”
莉莉别过脑袋，体贴地藏起自己嫌弃的表情：“当然是因为我喜欢维卡，所以对她更宽容——你能别总是问一些让自己难堪的问题吗？”
杰森脆弱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了严重地伤害。他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朝门口走去：“……我才不要加入你们的过家家……只有我才是那个不过平安夜的人！”
“那真可惜啊。”佩斯利在他身后幽幽地开口。
“……”
等到杰森停下脚步，迟疑地转过头，就看见了佩斯利在灯光掩映中平和的笑容——似乎比往常更加真实一点。
“我们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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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已经烧了一半。久在芝兰之室，大家也都习惯了那股过于浓郁的味道，以及昏暗的光线。
杰森很不自在地坐在地毯上，剩下的鳄鱼和人类则和他一起围成一圈。他们挤在寒冷的屋子里，唯一的热源只有中间那盏破了一角的油灯。
佩斯利坐在杰森对面，一只手掌仍然在摩挲着身旁罗西南多的脑袋。鳄鱼惬意地枕在主人腿上，光滑的鳞片被烛光映衬，头上还摆着一顶鲜艳的生日礼帽。
莉莉庄严地跪坐着，腰板挺得笔直。她先是看了眼身边的维卡，随后轻轻咳嗽两声：“现在，我们的礼物交换仪式开始了。”
杰森偷偷翻了一个白眼，目光转向别处。
“首先，我的礼物。”莉莉双手交握，“就在不久之前，佩斯利将这个教会的产权，包括各项收入都转移到了我的名下——非常感谢，这也是我应得的。”
佩斯利一边点头一边鼓掌，维卡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开始鼓掌。
莉莉简单鞠了两躬，再次擡起头：“作为这份财产的合法支配者，我要把它平均分成数份转赠给你们，从而形成更加成熟的合作体系。今晚结束之后，我们的教会将不再是游走在灰色地段的小型传销组织，而是一个会不断增殖、拥有股东与合伙人、致力于做大做强的传销组织——谢谢，谢谢，不用鼓掌了。谢谢。”
只有杰森没有在掌声中迷失自我：“这不还是传销组织吗！”
莉莉擡起下巴看向他：“你有什么意见吗，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