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官寄了
吴子敬死了。
江恒烟成婚第二日钟逾照常早起洗漱。
吃完早饭,她搬了张凳子到庶女住的院子借天光看书,就听见同院子中其他几个庶女说起吴子敬死了。
“谁能想到,七姐昨晚才嫁过去,今天吴公子就死了?那七姐以后岂不是成寡妇了?”
“这一大早的,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是我房里的丫鬟说的,她是听厨房的嬷嬷说的,嬷嬷一大早出门采买,路过五吴府门口,就看见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擡了两口棺材进去,做法事的也进去了,指定死了人!”
“怎么是两口棺材?难道还死了两个?吴明府总共才两个儿子,一大一小,要是都死了,不就绝后了?”
她们没觉得是吴明府死了,因为吴明府是平川县的县官,他死了动静只会更大。
她们更不觉得是吴明府家的姑娘死了,这边的姑娘死了就是死了,不兴大办葬礼。
突然,某位姑娘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吴家……他们不会想生殉吧?”
“生殉”是丰州这一片地区的禁忌话题,按照南晋的律法,哪怕是皇上死了,也不该让皇后妃子生殉的。
但丰州天高皇帝远,这边高门大户可从不缺生殉、阴婚相关的谈资。
有时候哪家大户的公子病了,找个门户低的或者出身低的媳妇冲喜是常事,若是公子还是病死了,要不了多久,年轻的小媳妇也会跟着“郁郁而终”、“自缢随夫”……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没有哪个女子是自愿去死的,都是被逼死的。
“不会吧?吴明府……他可是我们平川县的县官!”
“前几年听说县丞家也有个公子生病,从乡下买了个姑娘冲喜……后来那个工资死了,姑娘没多久就自杀了,你们说,那姑娘真的是自杀吗?”
整个丰州搞什么生殉、冥婚的人说到底大多两种,有钱的和有权的。
众人沉默了。
江恒烟好歹是和大家住一个院子多年的姐妹,不是每个人都在意她过得好不好,但没有谁希望她去死。
听到这里,钟逾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她把书放在窗台上,转身朝江五郎院子里走去。
到了地方,她就看见江五郎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吃早饭。
看到钟逾,江五郎当即挥了挥手:“江九,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来的早也好!早点儿弄完!”
钟逾走到石桌旁边,江五郎就对身边的小厮说:“快去把笔墨纸砚拿过来!”
小厮转身跑了。
钟逾这才开口跟他说话:“告诉你一个消息。”
江五郎:“什么消息?”
“吴子敬死了。”
那些姑娘说别的消息钟逾可能还会怀疑,唯独这一条她不会怀疑。
曾经系统说过,吴府小公子的命只有一个月了。
“这就死了?”江五郎舀粥的勺子停顿了一下,面上有些吃惊,“不对……仔细想一下也是,本来婚期定的是腊月门,结果吴府的人突然就急了,非要这个月完婚,肯定是急着冲喜!哎,他怎么不早一天死?要是早一天死江恒烟说不定就不用嫁过去了,她刚及笄,才十五岁就要当寡妇,真是可怜……”
江五郎嘴上说着“可怜”,但这“可怜”的情绪才真是少得可怜。
“有个不确定的消息,听说早上有人看见擡了两口棺材进吴府,总不能是一天死了两个人吧?”钟逾明知故问。
“不会吧……”江五郎瞬间就想到丰州地区风俗中一些阴暗的东西,“应该不会吧?”
钟逾不想再跟他打哑谜:“你猜到了,他们也许想让七姐跟着去……江五郎,能拜托你一件事吗?今天我帮你写功课,你不用给我钱。”
江五郎警惕起来了:“什么事?事先说好,就算他们真的要把江恒烟怎么样,我也管不了!她嫁到吴家了,以后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除了吴家人,谁都管不了的!”
江家是有钱,可吴家有权啊!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在平川县内,吴明府就像是这里的土皇帝一般,他要自家一个儿媳死,理由哪怕随便说个“悲伤过度摔死了”,外人又能说什么?
平川县谁能管到吴明府头上?
“你院子里小厮多,能不能派个人专门去打探一下这件事?去打听清楚到底死了几个人?最好再打探一下江恒烟的消息。”
江五郎表情烦躁:“江九,你非要管这些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在意,能不能帮我?麻烦了。”
她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但江恒烟给她的印象是最深的,或许是因为这里只有江恒烟会关心她。
倒不是钟逾多么缺人关心,而是这份关心让她和江恒烟说话最多、相处最多、了解最多。
江恒烟是个温柔漂亮没什么主见的姑娘,但是她人很好,总是会关心身边每个人,即使她自己只是个没什么人关心的庶女。
江恒烟会一点医术,府里的丫鬟生病是没钱看大夫的,这个时候她们会跑来求江恒烟开个药方。
外面的大夫多是男子,府里的庶女生病时,江老爷可不会让外男进后宅给姑娘看病,这时候依然是靠江恒烟救助。
但最重要的不是江恒烟她好不好,而是活人不能、不应该给一个死人殉葬。
钟逾穿来这个世界至今,她是没能力去改变整个社会的环境,但她仍然有许多不适应,且不想适应。
就比如现在,要是让她看一个活人去殉葬……她做不到。
她无法洗脑自己什么风俗如此,要学会尊重,学会入乡随俗……不,无法尊重。
天底下可怜人那么多,她也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的可怜人,也没想要救所有的可怜人。
那又如何?她同样做不到无视一个昨天近在咫尺的人。
就算是为了在这里活下去,她也不想什么都接受、去阉割自己的坚持数年的原则。
漫长的人生中,她有过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的时候,那时就坚持的原则,现在怎么能削足适履?
江五郎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他才发觉钟逾的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
和现在一比,平时在院子里写字的她是无比……吊儿郎当。
她的眼神太坚定,就好像……他不答应,她就自己去找答案?
江五郎把奇奇怪怪的杂念赶出自己的脑子,勉勉强强答应下来:“我……我最多让人打探一下消息,仅此而已。”
“好。”
钟逾帮江五郎做完功课就回去了。
这一天,钟逾都被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她总觉得后面会有事情发生……
时间就这么过了一天。
第二天黄昏,晚饭前半个时辰,钟逾正坐在院子里削木头,她准备做点小木雕。
正是这个时候,江八姐过来拍了拍钟逾:“九妹,五哥在院子门口呢,他说要找你!”
“多谢告知,我知道了。”钟逾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出了院子的门。
江五郎站在正门口,依旧是身边跟着几个小厮的做派。
平时除了做功课,江五郎没事不会找她。
“有吴府的消息了?”钟逾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