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钊说:“等你。”
这句“等你”说得简直过于自然。
以至于傅弦音甚至都觉得,如果自己表露出什么震惊之类的情绪,都会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于是她只是点点头,把行李箱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就去前台退房了。
房卡前脚才递出去,顾临钊后脚就推着她的行李箱一块过来了。
他手指搭在行李箱的把手上,姿态懒散地道:“走吧。”
傅弦音跟着他走了两步,出门被寒风扑了一脸后才反应过来。
“去哪?”
她问。
陆河宇的车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吧,顾临钊顺手把两人的行李箱都提到了后备箱,他给她拉开了车门,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言简意赅道:“先上车。”
傅弦音感觉自己似乎没得选。
就算是贼船,她也得跟着贼一起在汪洋大海上漂。
车门被顾临钊关上,嘭得一声,傅弦音看着他的身影,忽然就想起来前夜,顾临钊问她的那句:
“我想干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其实话题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她喝的是不少,可远远到不了失去理智的程度,反而脑子因为喝了点酒没那么多束缚了,也更加活络。
她当时就说:“我又没有问这个问题,我当然不知道。”
她转身就想走,结果手腕却被顾临钊箍住。
冰冷的腕骨被温暖包裹。
那一瞬间,傅弦音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明明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那么久,为什么他的手就那么热。
身体还没来得及有下一个动作,她就看见顾临钊忽然俯身弯腰,和她平视。
雪又开始下了。
带着些冰碴的雪扑在她脸上,傅弦音感觉自己的耳朵早就没有知觉了,她看着顾临钊的脸,忽然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什么时候喝完酒后还添了这么个毛病。
不对。
不是因为喝酒。
是顾临钊。
他离得,真的有点太近了。
近到傅弦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闻到他身上清浅的香味,近到她只要向前一步就能够碰到他。
近到擡头就能吻上他的唇。
这是一个被禁锢住的姿势。
他在她面前,比她有力量的身躯挡在她面前,遮住了扑过来的风雪,也将将好能盖住她。
她的腕子还被他握着,傅弦音只是微微动了动,就感觉覆在自己手腕上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她听见他轻轻地叹息,而后说:“傅弦音,别折腾了,行么。”
折腾。
她不过是扭扭手腕,这点动作,又怎么能算的上是折腾。
她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唇瓣开合仍旧没有声音。
是没有声音,还是她自己听不见。
她不知道。
她想要说,可再张口时,唇瓣上却覆了他的手指。
下一秒,傅弦音感觉眼前一花,而脸颊却突兀地增添了一点温热。
车门关闭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怎么,傅弦音擡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那点温热的来源她至今也不清楚,或许是顾临钊按住她的唇后,又轻轻点了点她的脸。
又或许。
是他俯身,轻轻吻了她一下。
傅弦音直觉不是第二种。
她和顾临钊现在只是上下级,老板和员工,就算再拉近点,也只能算的上是前任。
顾临钊不会对下属做这样的事,更不会对前任做。
只是她卑劣罢了。
车窗外风景后移,脸颊上那个温暖却转瞬即逝的触碰却挥之不去。
傅弦音甚至想要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降温。然而把头扭过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多么愚蠢又不合理的一个举动。
只能作罢。
车子平稳上路,傅弦音拿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点了还没多久,身旁却忽然传来一句话:
“过年打算怎么过?”
过年。
傅弦音这才反应过来,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那人又出声了。
顾临钊问她:“回北川吗?”
手机上,群聊的消息也停留在程昭昭的那句:[音音,你今年过年回北川吗?]
傅弦音看着手机出神。
她没回答,顾临钊倒也不催她,就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等着。
半晌,傅弦音说:“我没买回去的票。”
顾临钊忽然笑了。
他笑得突兀,傅弦音甚至都不理解这句话哪里戳到了他的笑点,就听他用着有些无奈的语气说:“傅弦音,这似乎是一个只需要是或不是就可以回答的问题。”
“YESorNo.”
or.
傅弦音徒劳地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听顾临钊又增了一句:“票给你买好了。”
傅弦音问:“什么时候给我买的?你怎么知道……”
顾临钊说:“我买机票的时候,就顺道一起给你买了。还有,傅弦音,你和星帆科技一起出来团建,没有你身份信息的话,怎么住酒店?”
傅弦音闭嘴了。
顾临钊说:“回去吗?”
他似乎看穿了傅弦音想要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一开口把傅弦音所有的话都给堵死了。
他说:“如果需要收拾东西就把你送回酒店,收拾完再走;放假期间也不需要工作,项目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放着停一停。”
他在逼她。
逼她回去。
或者说,逼她亲口对着他说,不回去。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三五分钟。
傅弦音听见自己开口说:“我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也没有加班的打算。”
京市回北川不算远,傅弦音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就到了。
两人都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小箱,托运的行李都不需要等,下了飞机出机场就可以直接回去。
下了飞机,傅弦音一只耳朵还塞着耳机,音乐在断断续续的放着,她也懒得关,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她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回去。然而打车软件点开后,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她在北川,是没有家的。
心里忽然空掉了一块般,傅弦音怔怔地看着手机的页面出神。
其实说起来也奇怪,按照居住的年份来讲,她其实应当算是临澜人。
她在临澜出生,在临澜长大,在临澜待了十七年。
而她九月中旬才转来北川,次年的六月初就离开了。中间还要刨去在京市待的那两个月,满打满算,她在北川也只待了半年的时间。
半年而已。
原来才只有半年而已。
她在任何一个地方待的时间早都远远超出了在北川待的时间。
可她却为什么,又会对北川念念不忘。
甚至生出了某种不应该存在的,名为归属感的东西。
手机长时间没有响应后慢慢锁屏,在屏幕的反光中,傅弦音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的嘴角微微扯着,眼神却不再飘忽。
耳朵里的歌在唱着。
——我只是不想再逃避。
——这越痛苦却越清醒。
——在意谁在意谁麻痹。
——这愿望也变成了咒语。
——这结果不再是谜底。[1]
她不想再逃避了。
也不想,再要哪个谜底似的结果。
麻痹着,痛苦着,清醒着。
她统统不想要。
心,明明是最无可抵赖的证据。
既然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那个结果。
那么它就是结果。
沉沦就沉沦。
哪怕被浪潮吞没,她也不想要再这样自欺欺人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