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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不知道(1 / 2)

他还不知道

江匪浅站在一片高地上,不知道在看哪里。

天和地,四面八方是同样的景色,不分阴阳。江匪浅学习的是画地图,将一切活生生的东西转化到一张张薄薄的纸上。相比起这个,他对世界是怎么形成的研究就少多了,看着面前起伏不平的大地,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如何成型的。

这是一个无意义的问题,他实在不该用这件事情烦扰自己。他并不是无事可做,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什么事情也不重要。世界上或许没什么重要,重要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成为回忆;下一件值得被称为重要的事情还没发生,而根据江匪浅的估计,应该不会发生了。

千琪的话语盘旋在脑海海中:如果左土毁了,他就可以回去了。千琪什么意思?这棵老东西找到了毁灭左土的方式?江匪浅保持怀疑,不是他不相信千琪的实力,而是他不认为千琪是一棵崇尚灭亡的树木。

没有树木喜欢灭亡吧?毕竟他们是生的代表。

江匪浅想到了林砧,这些年的守护,江匪浅知道林砧化作的大树的每一根枝条是怎样的:哪一根上面有奇形怪状的纹路,哪一根有黑色的斑纹。

他在琢磨地图的事情。自从上次想到这一节,江匪浅就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它。有时候,脑子里似乎安静了,但实际上仍在躁动,在思索。

师父说,长久地思考一个问题,问题的答案就在冥冥中显现,当时江匪浅毫无感觉,因为没什么困惑着他,但是现在,他认为有必要尝试一下。

很可惜,直到现在,答案还没有浮现。江匪浅并不着急,他不是不担心脚下这块大地的命运,而是他已经从这十三年中学会了安静的等待。着急没有用处,大道理的出现需要时间。

思索着,思索着,江匪浅面上波澜不惊,心中更是安静到了极致,仿佛进入深渊,周游深渊中的列国。思维象是一条直线,一去不复返,甚至不肯在身周围盘旋。就在这万劫不复的思考中,江匪浅觉得自己快要走向永恒了,但是就在这时候,有一条线将他牵住,依依不舍。

如果林砧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怎么想呢?

江匪浅给自己抛出这个问题,开始思量,大脑像是从冰封中逐渐解冻,去而不返的思维慢慢收拢。他又开始思量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了。

没有林砧这个人,自己恐怕会早日走向幻境,江匪浅想,觉得很感动。回想起来,林砧和他交浅言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对彼此来说就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了。

有时候,朋友逾越到亲人的领域,就开始互相烦扰,于是做不成朋友了;而亲人逾越到朋友的领域,则容易生出无所谓的心,到头来还是要出问题。这些道理,江匪浅模糊懂得,但是他就是坚信,林砧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亲人,他们给彼此很多自由选择的空间,却也默默承受着对方选择带来的痛苦。

当江匪浅想到这一层,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迈进了新的领域:或许朋友之间可以微言大义,但是亲人之间必然是带着自私心的,而他和林砧之间,恰恰没有这种自私心,他们的命都是后土的,都是造化神的,带着命中注定的意味,不管他们怎么将造化神抛掷到一边,那种孤身抵御的宿命意味都不会削减。

真容易多想。江匪浅揉了揉眉心,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画图吧,但不画后土,而是画左土。自己要像走遍后土那样走遍左土,将左土的样子画下来。需要多久,他不知道,但是,他是从画弗图起家的,如不是命运耍赖纠缠,他不会掺和进后来那么多的事情中,大概一生都是一个画图的。

那么现在,就让他继续画吧,就当作这一切都还没发生,他还在师父和君父的庇护之下。

这里没有天空,更没有穹顶。这不是一间屋子,也不是一个世界,而像是辽阔东海上正掀起一个滔天巨浪,海水变为墙壁将世界弄得像是颠倒过来,只不过这里并无海水,替代了海水的位置的是黑色和灰色的东西,那既是左土的大地,其中也说不定混合着左土人本身,他们无处不在,既是活生生的存在,可以变成黑骑士的样子,也可以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像是沉积了多年的泥土,像是紧紧依附着大地而生的青苔。

江匪浅踽踽而行,走过了开阔的“海面”,继而走上了黑色的“巨浪”,但当走到巨浪的巅峰,准备迎接世界的颠倒的时候,人却被端正地放在了一个直立的位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回首看去,不过是一座山丘横亘。

很多年过去,江匪浅仍然没习惯左土的地形,这里的地形与其说是一种静态的结构,不如说是某种不停运动的东西,变化莫测。

在这样的大地上,画弗图可能吗?江匪浅忍不住扪心自问。

陆羽,伊泄心和重明三个人此时已经爬上了千琪的枝干。陆羽身姿矫健,忽悠地一下子,没见他动作,人就已经上去了,带起一阵小旋风。伊泄心撇撇嘴,随之轻飘飘地上去。

重明在自己,就知道指望不上他们帮忙了,正准备姿势不雅地爬上去,忽然身子被一根粗大的枝条缠住了,千琪将他送了上去,让他安稳端坐。重明听到了千琪的声音:“小孩子为什么来冒险?不怕死在半路上?”

重明道:“两位师父都在,还有你,我不会有事的。”说着偷眼看了看那两人,见他们对自己称呼他们为师父并无意见,不由欣喜。

不想千琪却无情戳穿他:“说实在的,你决不是他们的弟子,我可以肯定,顶多是挂名的——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没等重明回答,伊泄心就轻描淡写地道:“他确实是我们的弟子,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教导他,我们之间纯有师徒之情。”

“既然收了,为什么不传授?”千琪开始了移动,他的动作十分稳健,仿佛准备快跑的人在做着准备。

“到我们这一代,已经差不多了,弥历山君虽然传了林砧,但是耕烟君和云机君的本意却不是如此。”

“你以为这一脉真的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断绝?”千琪的“脚步”加快了,似乎在飞,周围不是清晰的世界,而是模糊的幻境,仿佛世界被千琪的速度过滤掉了。

陆羽回答了千琪意有所指的问题:“断绝与否,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连耕烟君和云机君都无法左右的事情,我们怎么敢下定论?但是,巫师的本事和神徒的本领,确实不需要教给重明了。”

千琪发出“呼呼”的声音,似乎是不成熟的笑声,他看上去是要嘲讽陆羽的论断,但是没等他的嘲笑成型,就听到一声摧枯拉朽的声音从西北方向传来。

他们一行人从东往西,向着原来大深渊的方向前进,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判断,那惊雷的声音正是工垂人的地界。

千琪本来不想因为这件事分神,脚步并不减慢,但是却被伊泄心勒令停住了,后者大喊:“停!我们要去看看,说不定是林砧出事了。”

千琪不以为意:“怎么会?他还没有活过来。”

但是伊泄心极度坚持:“弥历山君已经将林砧初步唤醒了,说不定这声惊雷就是他在做什么。”

千琪并未被说服,但是在伊泄心的强烈要求之下,不情愿地改变方向,朝着西北进发。龙行虎步,他们来到工垂人的祭祀场不过一阵子的事情。没等他们靠近祭祀场,就看到那边一片混乱,黑压压的人影在四处流窜,像是在救火,但是天上明明没有冒出黑烟。

“这是怎么了?”伊泄心眯起眼睛仔细观看,千琪降低自己的高度,让他们下来,并嘱咐:“我从来没在他们面前出现过,这次我也不露面了,暂时避一避。”

陆羽给了他一个赞同的手势,率先朝着祭祀场走过去。待走进了,事情也就明了了——

“神树倒了?!怎么回事?神树怎么了?”

陆羽将伊泄心拉到自己身边,让他不要再叫嚷:“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和重明似的?”

伊泄心将陆羽推到一边:“神树倒了,这事情可大了。”

陆羽不厌其烦将伊泄心拉过来:“你好好看看。”

伊泄心瞪大了眼睛:面前是跑来跑去的工垂人,他们看上去极其忙碌,但伊泄心却不明白他们在忙什么。本来歪歪斜斜的神树现在完全匍匐在地上,气息奄奄的样子,完全就是半死不活的姿态。

弥历山君分明已经将林砧唤醒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伊泄心什么也没看出来,就要冲上去。陆羽叹气:“你再好好看看,这是好兆头。”

但见到伊泄心有些狂乱的眼神,陆羽就知道自己的引导无效,索性揭晓了答案:“林砧要回来了,你看那个影子。”

真的,在大树裸露的根部,似乎有一团未若的光芒在闪烁,光芒虽然无形,但是伊泄心却忽然产生了某种预感:“那是......林砧?”

没等陆羽拉住他,伊泄心就跑了上去,但是没跑几步,他迟疑了,停了下来:“为什么工垂人看不见?”

“他们只看到大树的形态倒伏,却没发现形态背后的东西。”陆羽算是发现了,但凡涉及到林砧和江匪浅的事情,伊泄心就有些失智,仿佛瞬间回到了他们曾经冒险的日子。

他们两人走到树根处,离那团恍惚却明媚的东西只有几步之遥,两人停住了脚步。屏住呼吸,象是怕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的呼吸扰动了那好不容易凝聚的东西;放轻脚步,生怕脚步的震动让那团东西像是飞沙一样离散。

还好,那团影子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伊泄心紧紧咬住嘴唇上前一步,轻声道:“林砧?”

好像斑斓的月色倒映在水中,而水又被微风吹拂起了涟漪,影子波动了起来,几乎像是有了生命,但是没等伊泄心说下一句话,影子就飘然而起,似乎要乘风归去了。

“林砧,别走!”伊泄心大叫起来,但影子却不听他的话,一瞬间就消失了。

“他,这是......”伊泄心失神地向后倒退,神色仓皇;陆羽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伊,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