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的话竟灵验了,没过多少时候,只见神树浑身发出瑟瑟的声音,紧接着,那广大到遮天蔽日的树冠瞬间枯萎,萧疏的落叶像是听到了指令,齐刷刷落地,发出火焰噼啪的爆炸声;紧接着,伊泄心只觉得脑袋一痛,一个东西砸中了他。
“哎呦!”伊泄心捂住脑袋,转头见到地上一根小臂那么长的细瘦树枝。
重明正好在他们身后,将这根树枝捡起来,笑道:“大人肯定是心不在焉,不然焉能被这根树枝砸中。”
伊泄心神色复杂地接过树枝:“如果这是随便什么树枝,我自然不会被砸中,但如果这根树枝就是冲我来的呢?”
“额?”重明愣住了,不明白伊泄心的意思。
陆羽审视着这根树枝,见树枝很是羸弱,似乎用力一掰就会折断;青绿色的表皮均匀地覆盖着树枝,让枝条看上去充满生气,根本不像是从树上攀折下来的。他淡淡评价道:“林砧真是聪明,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将他带去左土了。”
大树周围,不明所以的工垂人正在哇啦哇啦说着陆羽和聪明听不懂的语言,看神态,他们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伊泄心怜悯地说:“他们还不知道林砧已经活转了,还以为是自己的祭祀害了神树。”
“大人,你快和他们说清楚。”重明着急地建议,他见不得别人着急。
“没时间了,我们快去左土吧。”陆羽将树枝揣进怀中,招呼:“走了。”
“所以,林砧从一棵树变成了一根树枝?”千琪好奇地问,他的问话不会影响他的速度,“步履”仍然矫健。
“不是‘变成了’,”伊泄心纠正他,“而是‘凝聚’成了。”
千琪掂量了一下:“那这真是一根可怕的树枝,你想想看,那么大一棵树变成了这么小一根树枝,这树枝中蕴含着多少能量?”
“左右神树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了,树枝中想必也不会剩下什么了?”陆羽摸摸胸口,树枝还老老实实呆在他的怀中,他这才放心,但是想到林砧的脾性,他又不确定了,只好咨询伊泄心:“你说,林砧会不会自己跳出来跑掉?”
伊泄心笑眯眯地接话:“如果你担心的话,就让我来嘛,左右我不担心林砧会逃走。”
现在找到了林砧,又找到了前往左土的路径,大家的心情都轻松起来,连陆羽也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了。但是千琪却并不乐观,他提醒道:“我虽然能带你们去左土,但是没法绝对保证你们的安全,不要高兴的太早。”
他的话很有威慑力,重明觉得一阵寒意从后颈冒出来。这时候,伊泄心问他:“要不要看看林砧?”
“好,好。”重明有些不知所措,同一时刻,他们到达了后土的“岸边”,再往西方走就是沉沉的黑暗和不朽的荒寒。尽管知道千琪在保护他们,但重明还是忍不住想象自己变成玉骨之后的样子。
忽然,一个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中,好像一团火焰在他手指尖被点燃,重明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手中安静地躺着那根青翠的树枝,明明是最寻常的树枝的样子,却好像在弯曲的形态中彰显着不能扑灭的生机。
虽然心中敬畏,但重明还是忍不住将树枝紧紧攥在手中,那温暖了他的掌心的热流更加灼热起来,炽热感直达心脏,让心脏的跳动更加有力。而就在他专心感知的时候,千琪已载着他们进入了黑海之中。
等重明反应过来,他们早已在黑海中航行了一段时间,伊泄心微笑着看他:“林砧是不是一味良药?让人连害怕也忘了。”
重明震惊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树枝贴近心脏,整个人的姿势似乎在让树枝倾听自己的心跳。见伊泄心看着自己,重明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将树枝离自己远了些,讪笑道:“峙桑君真神奇,像是火炉似的。”
“他体内有光明神力,当然灼热。他只是个半神师,你可以想象,真正的神师是怎样的。”
很可惜,千琪没有留下时间让重明充分想象,他一边在虚无的黑暗中穿梭,一边介绍道:“左土和后土一样,都是浮陆,我们从这个方向过去,正好到达左土的最东方,但是我们要找的执吾剑残片却在左土的中央,所以我们需要潜入黑海中。”
“你说曾经连续撞击左土的陆地,为了让残片移位,你成功了几分?”陆羽问。
千琪沉吟半晌,才回答:“说实话,我一己之力虽然能寒冬土地,但是能撼动几分,我心中也没有数。我只知道,这些年的努力下,执吾剑的残片有所松动。”
伊泄心笑着打趣:“看来,执吾剑的残片并不想要回归左土,但凡这残片和左土合二为一,如胶似漆,我们就拿他没办法,但他偏偏不能绝对契合,被我们钻了空子。”
说到这个,千琪也忍不住感慨万千:“是啊,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我们都不能成功,或许这是冥冥中的帮助吧。”
四周的环境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们似乎是在同一段时间中不断重复,反复历练,伊泄心想起了他们在神道中见到的景象,同样的一成不变,同样的奇怪诡谲。但是此处又比神道中多了几分让人绝望的晦暗,似乎一切都被某种即将死去的东西吞没。
大约是颜色的缘故,在将神树的树枝交给重明之后,伊泄心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很难振作起来,就好像被什么抽干了精神气。陆羽察觉到了这一点,将手掌心贴在伊泄心的后背上,一股淡淡的温暖传导过来,让伊泄心略感安慰,他对陆羽报以感激的一笑。
“注意了,我们要潜下去了。”千琪发出警告。
这条警告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似乎是向着更加晦暗不明的地方前进了,但是接下来的景象和方才的景象没有丝毫的区别,同样是惨淡的色调,同样的寂静无声,唯一不同的就是周围的空气,本来寒冷的空气此时寒气更甚,几乎是贴着人的肌肤下刀子,几乎要将人活剐。
千琪的枝条不知什么时候张开来,在他们头顶形成一个宽广的保护伞,伞然微微哆嗦。
“千琪,我们不会冻死吧?”伊泄心牙关咯咯哒哒作响,像是发病的人。重明这才意识到两外两个人有多冷,自觉地要将神树枝递给他们,伊泄心摇头拒绝。
千琪波澜不惊地道:“我提醒了,这里很危险,冷死,也说不定。”
“这个问题上,我同意重明的看法,”伊泄心哆嗦着说:“我认为,你不会让我们冻死的,除非你是故意的。”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冻不死。”千琪道,“你们两个合该相互取暖,喏,离得近一点,虽然你们不是神师,但是好歹一个是巫师一个是神徒,总要比普通人强一些。要我说,如果你们不带这个拖油瓶徒弟的话,你们至少有一个人能拿到神树枝。”
“重明不是拖油瓶。”伊泄心言简意赅地反驳,招呼陆羽离他近一些。他们两个位置靠近了不少,陆羽思考片刻揽住了伊泄心的肩膀,后者抓住了陆羽的手。
千琪诚不欺人,颤抖的肩膀很快平静了,冰冷的手也逐渐有了温度,两个相互取暖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重明忽然大叫起来:“大人,大巫师!树枝,树枝!”
伊泄心和陆羽看去,也吓了一跳,见本来安静的神树树枝忽然开始剧烈颤抖,涟漪一般的光从树枝上荡漾出来。
“是不是因为到了左土的境界,林砧有些受不了?”伊泄心担心地问。
千琪严正道:“受不了也要忍受,既然要让江匪浅将他复活,那么他到时候将承受的就不仅是这一点黑境的气息了。”
“从另一个方面讲,这说明我们没走错,黑境就要到了。”陆羽并没有因为神树的变化而慌了手脚。
千琪抢先一步阻止了即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争执:“说得对,我们现在在左土的下方,或者可以说,就在左土之中。左土不是真实的陆地,只要不‘上岸’,我们就是在左土‘之中’。”
大家仔细砸了一下这句话,似懂非懂。
千琪继续介绍:“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就在前面,是执吾剑残片的位置,那个地方的威力十分强大,任何一个企图直接进去将执吾剑残片取出来的人下场都不会好。”
“这就是为什么你要在岸边撞击,而不是直接进去。”伊泄心恍然大悟。
“也只有江匪浅能进去,他是执吾剑的化身,可以在其中畅行无阻。”
伊泄心道:“江匪浅不仅是执吾剑的化身,还是光明的化身。”
千琪显然不知道这一点:“执吾剑被投掷回左土,江匪浅继而在后土诞生,他就是吾剑的因果。”
“执吾剑携带的光明不能为左土所容,故而将其吐出,遣返后土,江匪浅正是这光明所化。”伊泄心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他问:“江匪浅不会还不知道这个吧?”
千琪显得茫然;“大概,大概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或许就不会执着于自己的归宿了。有时候我想,他之所以留在左土,就是因为觉得自己身为执吾剑的化身,对左土有一份责任。”
伊泄心一拍大腿:“他之所以这些年不敢光明正大接近林砧,而是默默守候,大概也是在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认为林砧是高不可及的光明神师,而自己是执吾剑的化身,是左土的子民。”
这一番话,似乎让说话者和听话者都明白了什么。伊泄心喃喃:“我们来这里,似乎又多了一个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