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伊泄心笑眯眯地看着他:“这说明你确实是一个正常人,我们就放心了。”
听到伊泄心那他开玩笑,才能简直哭笑不得,他不明白:为什么看似危险临近了,伊泄心反而放松了,几乎是高兴了?
“我们要不要躲起来?就像躲黑骑士那样?”重明一点也不想惹麻烦。
“不必,我觉得那不是不好的东西。”伊泄心十分笃定。
“你觉得”算数吗?重明腹诽,但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待,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像是一艘大船被拖拽上岸,又像是巨鲸从漆黑的海水中浮上来迎接黎明,那东西从黑灰的烟雾中显露出来,让轮廓在日光下显露无疑。
这下,连重明也依稀看见了:“那是,那是一棵树!好大的树!”其实,重明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好像林砧的树!
伊泄心忍着激动的心情,抹一把手心的汗水,道:“看啊,这就是千琪,戴胜的后人。”
原来这就是千琪!重明有些呆傻地看着那东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竟然在移动着,却动作不慢。在重明的视野中,那东西不断变大,显然是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这必然是一棵擎天的大树,遮天蔽日,压迫人心,但是重明却丧失了躲避的勇气,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伊泄心和陆羽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两边,伊泄心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稍微带给他一点力量。
阴影笼罩了当头,但这不是黑骑士的黑暗,而只是那庞然大物的阴影。重明的腿有些发抖,嗓子干燥,半天才憋出一句:“千琪是飞来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但重明真的认为自己看到了大树弯腰,这棵年龄是他的不知道几十倍的大树慢慢俯身,和他们三个面对面。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重明默念着,不停眨眼,似乎要通过视界的明暗变化将面前这幅恐怖的画面驱逐出去。
陆羽躬身朝拜:“千琪,请问您有什么指点?”
重明没听见千琪的声音,却看到陆羽将手搭在千琪的枝条上,随后就像是听到了回答似地,道:“我们确实在找您。”
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重明忍不住也上前,抓住了千琪的某一根枝条。刚将手搭上去,洪亮的声音就差点将重明吓得向后摔倒。本来无声的世界忽然多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朗然道:“找我是为了江匪浅的事情吧?”
重明的呼吸很快,他忍不住想:是啊,您既然和江匪浅是朋友,那么必然能帮助我们找到他。
这个想法刚在重明的脑海中闪现,千琪就道:”啊,这个小伙伴是谁?他是个普通人,声音真小。
重明愣住了,随即明白,他的剖白千琪听的一清二楚。而且,似乎是神师的声音传得更远,而他这样没有灵明得普通人如果思考,在千琪听来不过是在窃窃私语。
“他是......我们的弟子。”陆羽淡淡地回答,这个答案让重明一愣,他从没想过自己对于陆羽和伊泄心而言是什么,这么些年,或许早就成了亲人了。但是小弟子,这两位毕竟是神职,自己怎么好高攀。
重明这么一想,满手是汗,幸好这时候他将枝条放开了,不然千琪飞听到他的心声不可。
庆幸的是,千琪并不纠结这件事,而是道:“我刚才去左土,见到了江匪浅,他说了,不愿意回来。”
“但如果告诉他,林砧就要苏醒了,他还是不回来吗?”
“林砧醒了?”千琪很意外:“我试过很多办法,但还是无济于事,你们怎么成功的?”
“这不是我们的功劳,是弥历山君想出的办法。而且,事情尚未成功,如果想让林砧完全苏醒,就需要江匪浅的帮助。”
“这是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千琪虽然赞同,但是语调并不轻松:“你们或许还不知道江匪浅的在左土的原因吧?”
“他有什么原因?不过是不愿意回来罢了。”伊泄心道。
陆羽:“是啊,他的川纳不能为后土所接纳,如果回来,他就和曾经的执吾剑无异。”
千琪摆动着,枝条发出沙拉拉的声音,他叹气:”他想回来,却不能,但其中原因并不是完全因为川纳。”
“不完全是川纳?”伊泄心惊异,“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
“如果我说,他是为了左土的人的安危,你们信吗?”
沉默。大家都惊呆了,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千琪再次长叹:“你们不信,是啊,这件事确实不可置信,我可以这么说:连江匪浅自己还没有完全相信呢!”
“您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重明不确定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来。
“这些年,我多次去左土,在左土周围游走,了解了左土的秘密。分离之时,江匪浅以执吾剑之身去往左土,填补了左土的空缺,正因如此,左土才安稳到现在。若不是执吾剑最终补全,左土可经受不住分离的震荡。”
伊泄心听出了眉目:“也就是说,若不是江匪浅决定施以援手,左土没有今天?”
“如果江匪浅当时选择报复左土,他有的是办法,最下等的办法就是玉石俱焚,那样他自己殒身,左土占不到半分便宜。但是他却留下了,帮助左土填补了空缺。”
陆羽皱眉:“如果不玉石俱焚呢?他能回来吗?”
千琪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仿佛引来了惊雷,他问:”你是想知道,江匪浅是不是为了活命才留在那里的?“
陆羽很是尴尬,这并不是他想要问的,他甚至从没想过这一层:如果留下填补空缺是唯一可以活的方法,江匪浅是不是就会做出那样令人惊讶的选择?但是他不怪千琪,这确实是可能性中的一种。
伊泄心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忽然明白了,嗔怪道:“千琪,你不该那样揣度陆羽的心,他绝不会那么想的。”
千琪沉默了片刻,叹道:”是我不好。其实,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不确定当时情况如何,也就不知道江匪浅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帮助左土。“
伊泄心抿嘴:”千琪,刚才你说的话不是陆羽想的,确实你一直以来怀疑的。你怀疑江匪浅是为了茍活才选择左土,是不是?在你心中,如果江匪浅是为了左土的人,那么他的选择顶多是不合常理,但如果他是为了活命,他就是茍且的人,对不对?”
这下轮到千琪被伊泄心说的哑口无言了。
伊泄心摇头:“千琪,这么多年,你去过左土无数次,为什么不当面问问江匪浅?难道他是会欺骗你的吗?”
千琪忽然激动起来:“我何尝不想问他?但是,但是!他始终不见我,他不见我,他多起来了,这么多年,我们隔着那无形的屏障,我看他清清楚楚,但是他始终不出来。直到今天,直到这一次我去找他,他才露面。”
陆羽不动声色:”这很好啊,你问清楚了吗?”
长久的沉默,千琪酝酿着,像是有难言之隐。
最终,伊泄心帮助他打破了沉默:“不用问,你没问。我明白,你不敢问。”
“别用激将法。”千琪发出苦笑的声音,这声音在没有面容的千琪那里显得很奇怪,他说:“我,我当时做出很镇定的样子,就好像成竹在胸,对他绝对信任。”
伊泄心恨铁不成钢:“你这是何必?你明明是怀疑的,却要做出成竹在胸的样子,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对于问他什么,我们每次隔着屏障的时候我都在筹划,只等着有朝一日他来见我的时候当面说清楚,但是时候到了,我却说不出了。”
“为什么说不出?你是胆小鬼吗?”伊泄心责问,像是对一个孩子讲话。
“是,也不完全是。”千琪的声音忽然降低了:“我发现,江匪浅的身边总有左土的人,他们不是人的样子,而是像流水,我说什么他们都知道,我没法直接问,江匪浅也没法直接回答。”
这下大家总算明白了:原来这才是主要原因!
伊泄心整理思绪,问:“你去了这么多次,有什么发现吗?你不会只是去看看江匪浅吧?”
“当然不是,”千琪来了精神,道:“我发现了让左土重新不稳固的方法。”
这个回答出乎大家的预料,伊泄心:“左土那么脆弱吗?你一个人就能发现这样的秘密?”
千琪很有信心:“左土的恐怖之处在于和后土的境界不相融合,后土的人在左土无法正常生活。除去这一点,左土并不可怕。”
“上一任左土之王想要进攻我们,那可是挺可怕的。”伊泄心插嘴。
“是啊,但是现在江匪浅坐镇,不就没关系了?”千琪迅速地补充一句,赶紧转回原来的话题:“左土的脆弱就在于其本身曾经分裂过,执吾剑的残片是在江匪浅回去之后才复归左土的,如果我们让残片移位,甚至脱落,左土就会陷入混乱之中。”
陆羽面无表情:“首先,让残片脱落非我们能及,其次,左土陷入混乱是一种报复的方式,并不会让江匪浅的情况有什么改善,如果正如你之前所猜测的,江匪浅是自愿为了左土人的安危而留下的,那么左土的混乱只会让他现如更深的矛盾中,哪有时间来救林砧?”
陆羽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千琪不服气:“找到左土的弱点,可以用来威胁。”
“这也是个办法。但是你准备怎么让残片移位呢?”伊泄心生怕陆羽再说什么泄气的话,赶紧接上了话头。
“我不断撞击左土的海岸——你们明白吗,就是那像海岸的地方,”见陆羽和伊泄心点头,千琪才继续道:“我发现,左土并不像是后土,是一块完整的土地,而是像一个嵌套,一些部分可以被撞下来。”
伊泄心若有所悟:“执吾剑的残片可以被撞下来?”
陆羽不信:“这太匪夷所思了,我实在想不出你是怎么做到的。”
千琪倒是不恼:“有一个办法可以说服你。”
陆羽心中响起了警钟,果不其然,千琪道:“我带你去。”
“胡闹。”伊泄心一口回绝:“那是左土,我们不是江匪浅,过不去,去了就会变成玉骨人,我们可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千琪笑了:“被这么害怕,我知道你们有江匪浅的剑。”
陆羽将石胆高高举起:“这把剑真的能让黑境的东西退避?”
“这是左土之王给你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保险的?再说,我也会在你身边,总不会让你死在那里的。”
伊泄心还要阻拦:“陆,这太冒险了。”
“我们来,不就是冒险吗?难道我们走过任何一步不是未知,不是冒险吗?”
伊泄心沉默了,重明却道:“千琪......大人,我可以去吗?”
陆羽惊讶地看着少年:“你家大人都没说去,你去做什么?”
重明嗫嚅:“我想知道左土的样子,想看看那些杀死我的父母的东西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你也要去?”伊泄心的鼻子有点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激动而表情扭曲:“你们一个两个都心大,很好,那么我也去。”
千琪做出为难之状:“只有一把剑,你们却要三人同行,恐怕会出偏差。”
伊泄心不在乎:“不是还有你吗?你自己说的,总不会让我们死在那里,我们就仰仗你了。”
千琪笑道:“你真不像是神女,古往今来,神女没有你这样的。”
“呵呵!”伊泄心皮笑肉不笑:“如果你脑子清楚,或许会认识到我并非女子,因此没有神女之状实在正常不过。”
他发现,千琪和戴胜并不相似,戴胜是古老大神,凛然难犯,千琪却充满着玩笑的气质,是可以放肆说话的,于是他的话语也就带了几分不羁。这些年身为神徒,在族人中端然作态,伊泄心觉得很累,现在说出这些话,恍然间回到了和林砧与江匪浅一同冒险的时候,觉得轻松极了,救林砧和带回江匪浅的意愿也就越发强烈了。
千琪抖抖身上的枝条,道:“好,既然你们决定了,那么来吧,记得坐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