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周煜也很快认出了她。
她一改那天穿着褪色T恤落水的狼狈，齐齐整整的臻嘉艺中校服，很衬她玲珑窈窕的身段，此时因为吃惊，杏眼圆睁，樱唇微启。
看起来就像，某种毫无攻击性，还不太聪明的小动物。
发型倒仍是和那天一样，简单的高马尾，元气十足，偶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在秋日午后的暖阳中微微荡着。
其实也没穿得多特别，打扮得多漂亮吧？
但他就是没有挪开眼睛。
吴大群见周煜看向别处，顺着一扫，便抓到3班的两个女生手挽手围观。
他气得冒烟：“郑笛，万静纯，你们俩给我过来！”
两人无奈，臊眉搭眼挪到走廊那头，严峻的场面，忽地添上几分倒霉的喜感。
吴大群开始循循善诱：“万静纯，假如现在有个合奏任务，但你的搭档表现不如预期，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万静纯还懵着，嘴一快就答了，“我也不能替他弹呀。”
她说完，隐约听到周煜发出一丝细不可闻的笑，还以为是幻觉。
“周煜你笑什么！”吴大群又一吼。
原来不是幻觉？万静纯疑惑。
“我是说你应该怎么办！”吴大群一吼，“你应该帮助、鼓励搭档，一同进步，精进演出，而不是叫人家给舒伯特烧道歉信！周煜，我说的就是你！”
看来，大概是周煜和同学排练舒伯特的曲目时吵架了。
周煜把玩着校服外套袖口的几粒扣子：“嗯。”
“老师你看！”和周煜一起挨训的另一个男生气得直跺脚，黑框眼镜在鼻尖一颠一颠，“他根本就没有悔改！”
“悔改”两个字让周煜的笑声更明显了。
“周煜！你给我放尊重点！”吴大群一指他，“给唐明磊道歉！”
“对不起。”周煜瞥那位叫唐明磊的一眼，“烧道歉信的话，算我一份。没和你一起进步，我也有错。”
唐明磊要哭了：“你！”
周煜还要补刀：“虽然你进步的空间比较有限，但是……”
他耸耸肩。
这回换万静纯忍不住低头笑了。
虽然她也不太了解他，却莫名觉得他挺好玩的。
反正骂的不是她。
“你嚣张什么啊！”叫唐明磊的同学大暴走，“有个钢琴家的妈了不起是吧！”
万静纯还没反应过来，气氛已巨变。
“你干什么！想吃处分吗？！”吴大群一挥手，拦住周煜的拳头，又把他像摁贼一样反手扣在墙上，“狂了是吧，还想打人！”
所有人顿时大气不敢出，唐明磊的眼镜彻底滑下了鼻梁。
走廊里静得只剩周煜的细碎的挣扎声。
吴大群见周煜还敢动，又是一压：“你们的手是用来演奏的，不是用来打架的，脸是用来上镜的，不是用来挂彩的，听到没有！”
除了周煜，众人皆乖乖点头：“知道。”
吴大群又压了许久，才放开了周煜，唐明磊怂得直往万静纯和郑笛身后躲。
周煜揉揉手腕，向唐明磊的方向飞来个警告的眼神。万静纯见了，往唐明磊面前挡了挡，笑着使个眼色：“别生气别生气！”
这人真够傻的，当着老师的面打架多不上算！
大概是他热心救过她一次，万静纯又太讲义气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更偏袒他。
周煜似乎权衡再三，终于罢手。
其实周煜的妈妈是个有名钢琴家，也不是什么秘密，唐明磊和他从小学就认识，口角不断，拿这事开涮，也不是一两回了。
只是这次，不知道周煜怎么反应这么大，居然要动手打人，可把唐明磊吓了一跳。
“老师，”郑笛才不关心什么1班恩仇录，只惦记着友谊的刨冰，鼓起万分勇气，“我们、可以，先走、走吗……”
吴大群还气头上：“走什么走，急着去哪啊？！”
郑笛又是一哆嗦：“我、我们，我们，要、吃，吃刨冰。”
吴大群一皱眉：“都秋天了，还吃刨冰！”
万静纯又是甜甜一笑：“那不吃了，我们改吃麻辣烫。”
郑笛疯狂点头：“对、对，好。”
还是吴大群先心软，给大家台阶下：“什么刨冰？学校后门那家小吃摊？”
“我知道，我知道那家，”唐明磊突然来了兴致，扶正了眼镜，“我、我也想吃！”
“那我们一起去吧！”万静纯继续造势，“老师，他们可能是练习压力太大才吵架的，一起去吃好吃的，很快就会和好了。”
“唉，得了。”吴大群叹气，“周煜，你看到没有，万静纯虽然家里条件不如你，但我把话放在这了，她会比你更有成就。因为她比你友好，善良，懂得与人相处。追求艺术的道路是孤独的，所以才更需要互相支撑，互相汲取力量和温暖。记住了吗？”
……好沉重的总结陈词。
反正周煜是装死，当听不见。
唐明磊闷闷“哼”了一声，没再闹了。
万静纯看眼周煜，又看眼吴大群，尬笑捧哏：“哈哈记住啦！老师你好老套，我妈看的电视剧都不演这种了。”
“一个两个都没个正经！”
吴大群瞪万静纯一眼，警告周煜别太得意，走了。
临出发前，万静纯有意缓和局面，好心拦了下周煜：“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吃刨冰呀？”
大概是万静纯看岔了，她老觉得周煜扭头就走之前，翻了个白眼。
当然，唐明磊是真的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她绝对没看岔！
——
一晃就到了10月底的新生演奏会，万静纯自信满满报了名。
因为报名人数太多，学校不得不在小演奏厅安排了一场预选。
她抽到很靠后的27号，在观众席后排看了很久的谱子，还没到她。
她正嫌闷，左顾右盼想找人聊天，竟发现最近的熟人，是隔着两个空位，坐在她左边的周煜。
她也没多想，挥了挥谱子：“喂，周煜！”
周煜一偏头，便看见这位……
拾荒女、自以为是的烂好人、不自量力的麻烦精、话痨、能和唐明磊那个白痴当朋友的奇葩，以及……
被认为会比他更有成就的同学。
他发誓下次一定不会随便找个空位就坐。
“好久不见，”这人好像从来不记得任何烦心事，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净剩些负面标签，笑得像朵开得正盛的向日葵，“你也报名了吗？”
周煜腹诽了一句不然我在这里干什么，嘴唇都懒得动一下。
万静纯还以为他没听清，换个话题：“你弹什么呀？”
“你很关心吗？”
周煜总算开口，很快，重又低下头去看谱。
万静纯因他的冷淡一愣，点点头：“……哦。”
看来他确实如传言所说的，很难搞，和郑笛完全不一样。郑笛只是纯粹怕生，他是纯粹难搞。
气氛滑向尴尬境地，万静纯又客气寒暄：“真没想到，我们是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