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也不能说万静纯不会游泳。去年哥哥上大学前，还专门教过她，那时她明明能自己浮起来的。
只是一年过去，她大为退步，现在只会胡乱拍水，顶着鼻腔进水的酸痛，高声呼救：“喂！喂！”
她也想尽力往岸边去，可四肢无力，理智因死亡迫近逐步崩溃。
我还没有去新学校弹过一天琴呢。
希望爸爸妈妈和哥哥不要太难过。
但我是见义勇为而死，也是死得重于泰山……
在悲凉的自我安慰中，眼前和耳里，渐渐只剩死寂和黑暗。
突然有什么声响大作，一切变得清爽起来——万静纯稀里糊涂辨认好久，才听出是蛐蛐声。
那人不知怎么，揪着她衣领，把她扯出了水面。
他泳技不错，换了个姿势，游到她背后，伸手托住她后颈，像一只鲸鱼驼着落水的倒霉人类。
河水微凉，这个求死之人的手，却非常努力地撑起她。
万静纯感动得有点想哭。
两人无言中，被几个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包围，一同往下游漂去。
无奈和恐惧的心思各自流动了许久，河道右侧终于出现一个可以供人爬上去的小平台。
他把她往岸一推：“扶好。”
万静纯扶稳了，一回头，才发现他仍在水中，没有靠岸的意思。
她又去抓他，却只扑起一点浅浅的水花。
“你不上去吗？”
微凉的浪翻涌着。好一阵，他没游走，也没逃开她的视线。
万静纯又累又怕又想哭，扯着嗓子爆发了：“你、你有必要吗？我连自己的钢琴都没有，连琴卡都……咳咳，我，我也没有放弃，我还……你呢，咳咳，能学琴多幸福啊，你怎么可以随便，随随便便，呃……算了，算了，咳咳，不想弹琴而已，那就不弹了，放弃就好了，但你……你不喜欢也，不用，勉强，有什么的，跟你父母说，说，咳咳，说一下……能不能，把你的钢琴给我啊？不是不是，我说说而已，咳咳咳、咳咳，我、咳咳，我也可以自己买的……呃，咳咳……”
也不知道是白痴混乱的一通输出，还是她自己呛到自己的惨样，让他终于心软。
他彻底认了般，靠岸爬上去，又反过来拉她。
万静纯劫后余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他的手很有力气，基本功肯定很好。
颇费了一番力气，她得以瘫在岸边，大声咳嗽，竭力证明自己呼吸通畅，绝无贪图帅哥人工呼吸便宜之不良居心。
绝对没有。
过了好久，万静纯终于没再咳嗽，坐起了身。
他见她死不了，扔下一句话，站起辞别：
“不自量力。”
语调平静得像在给垃圾分类。
万静纯五味杂陈，在心中惨兮兮地辩白：没有吧，到头来也算做了件好事啊。
……虽然他好像就是被她刺激的。
……虽然还差点把她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但他确实没死成，这功劳怎么都得算她头上吧？
他似乎想走，突然犹豫了一阵，而后在岸边蹲下，捡起一个东西。
万静纯睁大了眼，发现是个可乐罐。
“少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
他重又把可乐罐抛进河里，抛得远远的，确信万静纯绝无可能再捡到，才转身离开。
——
耀武扬威的夏天还在继续，万静纯很快忘了这个一身寒意和死气的拧巴小帅哥。
她早上紧巴巴地练会儿琴，中午帮父母看店，下午借口去玩，实则捡废品卖，在垃圾臭气和河水潮气中穿梭。
幸好，琴卡彻底用完前，在外地上大学的万秀俊放假回家了。
他听闻妹妹挺身而出救下轻生少年的美化版暑假传奇后，大为感动，送了她一张市里高档琴行的练琴卡。
他大概猜到妹妹是不好意思向父母要钱办卡，才搞出这么多事儿。
他没明说：“就当庆祝你考上好学校吧。”
万静纯接过，乐得连连作揖：“等我当上钢琴家了，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万秀俊很嫌弃：“你最好是当上能挣钱的钢琴家。”
“这琴行很贵吧？哥，你哪来的钱？被富婆包养了吗？”
“……龌龊！这是我的奖学金！我打工！我省吃俭用！”
一个暑假的苦练后，万静纯身着洋气精致、全枫林市的高中生都眼红的臻嘉艺中校服，昂首挺胸地走进了高一3班的教室。
此时，她的人生规划稚嫩而清晰：接受名师指导，成为顶尖的钢琴家，在全世界办巡演，弹遍经典曲目，和顶级交响乐团合作……
以及赚大钱。
全然不知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