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死人,那必是有人推下来的,要报官,可不也得捞上来作证?”
她主意既定,侍从们便不再多言,合力将那人拖上船来。众人举灯一看,原来是一名女子,穿着黑衣,浑身湿透,双目紧闭,散乱的发丝贴在半边脸上。上官陵伸手欲将她脸上乱发拨开,却忽见她偏了偏头,将她的手让了过去。
上官陵见状意外:“你醒着?”
女子闭目不答,半晌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上官陵打量她情形,似不像是落水所致,心思一动,给了她把了把脉,道:“你受伤了?”
女子低应了一声,微微张开眼皮。上官陵一擡头,恰与她视线相触,忽生出奇异之感,此刻却无暇细想,只吩咐道:“将她擡去舱内,找两个侍女给她更衣。”
因着另有别事,何况眼下仍着男装,上官陵并未亲自料理,大略安排一番便回了自己寝处,之后只遣人探问了两次,不觉已是夜深,便草草睡下了。
次日一早,上官陵步出舱来,竟见甲板上站了个陌生女子,略怔了怔,才想起是昨夜所救之人。那女子已换了衣服,一身齐整,脸上蒙着块面巾,不知是哪里弄来的,看见上官陵时,依旧是一声不吭。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上官陵先出声:“你身上有伤,但我随行未带药物,只好等船靠岸,再帮你寻药。你可还扛得住么?”
那女子仍不言语,少顷方道:“夜女微贱之躯,何必这么麻烦?我昨夜在水里,听你们说要报官,等船靠了岸,倒也不必寻什么药,不如径去报官。省了你们的事,也省了我的事。”
她说话时,语气和眼神都极为冷淡,好似面对着的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狭路相逢的讨债人一般。幸而上官陵见惯了奇人异事,当下也不动怒,只微蹙了修眉。
“有人要杀你?”
“没有。”夜女道,“是我要杀别人。”
上官陵默然了一瞬。
“要杀官府的人?”
夜女转过脸来,颇为注意地向她看了好几眼,似乎惊讶于她的镇静。
“不是……”她慢慢开口,“但你们若报官,兴许我就不用杀了。”
她说着竟笑了笑:“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只有两条路,要么被人杀,要么杀别人。没想到你们给我找出第三条路来,我方才想了想,好像也不错。”
她一笑,上官陵便再次感到了那一丝奇异。然而她的笑转瞬消逝,又恢复了那双冷漠的眼睛。
“你既然还没动手,我也没理由报官。”上官陵收转了目光,投向水面上的初旭,“天高海阔,你若觉得为难,何不远走高飞?”
夜女愕然了一会儿,摇头道:“你说得容易!若一个人虽然待你不好,但却于你有恩,你是该走呢?还是不该走?”
绯艳的朝霞映着水色川光,岚烟腾于林际,随着晨飞的雀鸟没入云霭之中。
上官陵也摇头:“若他待你不好,你怎么还肯认他的恩?若他于你有恩,怎说待你不好?”
夜女益发呆愣,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恼道:“你这是胡说的话!若他把你养大,怎能说不是恩?但他养你只是为了利用你……”她说到此,突然顿住话头,好一会儿,低声嗫嚅道:“我若是个物件,兴许他待我是好的。可我偏是个人,那样,我……我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
上官陵只顾看景,并不接话,待得日头升上了树杪,方道:“待会儿靠了岸,我给你弄点伤药来,之后要去官府、或去哪里,都任凭你意。”
“那我若想跟着你呢?”夜女忽道。
上官陵正要回舱,闻言顿住脚步。
“也可以。”她启口,不知想起什么,声音沉下去几分,“但在我身边,你也未必就过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