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飞卿倚在窗边,怔听了半晌,忽然想见见上官陵。或许她早就该见上官陵,但一直心怀畏惧——她不明白自己在畏惧什么。
她缓慢挪着步子,终于挨到门框边。尽管她的动作堪称悄无声息,可屋内二人都已发现了她,君留夷先起身,含笑走来迎接她。
“晏姑娘来得正好。上官大人听说你在建云,很想见一见你,在下因而冒昧相邀。快请进。”
他今日神清气爽,冠带齐整,腰悬佩剑。晏飞卿向他望望,跟着他步入室内,视线一落,恰落在他腰间剑上,登时呆在了原地,内外通明的堂榭,忽然间黑了下来。
君留夷察觉异样,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她,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佩剑。
“你……”晏飞卿哑声开口,仍然是魂不守舍的模样,“这把殚思剑……真是……你偷的?”
那一桩“未决之事”倏然明了,晏飞卿想,她其实并未忘记,只是害怕这样的结果,才强令自己“记忆模糊”。她勉力擡起自己重若千钧的目光,看向眼前男子朗然如故的面貌,想不到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起枉死的师父,她懊恨自己的马虎和轻信,可时间不能重来,一切已不能重回。
当她满心混乱,自恨与恨人交织之际,君留夷开口了。
“我没有偷它。”一瞬讶异过后,他就已冷静了,“这是后来其他朋友辗转送到我手中的。这把剑也并不是殚思剑,名叫‘陆离’,乃公冶川所铸。”
他的口齿无比清晰,任谁也不会听错意思,可晏飞卿听在耳中,心间更如乱麻般不可开交。她仿佛蓦然丧失了分辨力,无法判断哪一件才是真实。她呆望着君留夷,说不出辩驳的话来,眼角挂出一滴不自觉的泪水,双目渐觉失焦。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那一柄的确不是殚思剑。”
晏飞卿看去,是上官陵走了过来。她的面目身影都离她不远,可晏飞卿却觉得很远,并且在越来越远,但上官陵终究是来到她面前,擡手解下了自己的佩剑。
“这一柄,才是殚思。”
她语气坚定,字字落下,宛如刻石。
晏飞卿说不出话,感到自己的心窍像被堵住一般,迷迷糊糊开口,连自己也不知所问者何。
“你……为什么……”
上官陵端详着她,似在考虑如何答话。
“实不相瞒,这两把剑原本都是君九兰先生之物。君先生乃是在下的恩师,他当年被令师师若颦设计,毒发身亡,师若颦误将陆离剑认作殚思剑带走,真正的殚思剑却一直留在了我这里。你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她说到此处,便停住了,等着晏飞卿进一步质问。她已打定主意,倘若晏飞卿计较起她的隐瞒,少不得先担下这个罪责。
然而晏飞卿没有再说一句话,只觉视野中的两人寸寸碎开,连同他们身后的桌椅、楼栏,更远的天空……都在渐次破碎。“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上官陵的话语回荡在她的脑海,这算什么呢?然而这个念头转眼消逝了,消逝在一片彻底的混沌之中。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转身,如何走出君留夷的府邸,走了多久,又走到了什么地方……只知不论走到哪里,目之所见,也依然是暗无天日的混沌。她左顾右盼,可又好像并没做任何动作,然而她的身体在哪里呢?这是什么地方?
偶尔漂起的思绪太过无力,拨不开无涯的昏蒙之海。载沉载浮之中,忽传来笃笃的木鱼声,伴随着几句念诵。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晏飞卿猛然打了个激灵,心隙间如有银铃一响。世界渐渐恢复了原状,睁开眼,一双僧鞋步入眼帘。
她既喜又悲,无喜无悲,泪流不止。
那时云开。
霞色艳烈,天地大明。春风拂剪青丝发梢,绿杨陌上无年少。于是刹那间,无垠天光灿然泻下,在佛廊前,在瓦檐间,在她轻如一羽的眉睫。
斑驳光影在石地上溅洒开,她低头,闭目叩下。
如叩下一朵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