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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若存若亡(2 / 2)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噙起笑来,“这些事物,其实从未诞生,只是人自己误以为它诞生过。于是也就无所谓‘解冤释厄’了,因为本无‘冤厄’可释。”

“世子果然敏慧。”上官陵赞赏地颔首,“因从未诞生,所以也并不存在所谓的废灭。究竟说来,因缘其实是幻法,生灭兴亡、苦乐离合也都是幻事。若说解决,它们确实都不可解决——就像你无法推倒海市蜃楼一般。但其实也不必解决,因为你要解决的东西本就并非真存。它们既不是真存,也就根本没有力量真正困住你,困住你的只是因它们而起的烦恼忧愁。而你之所以会升起烦忧,也仅仅因为你不知道它们不是真存。”

君留夷恍然而笑,立起身来,向她揖道:“多谢大人开解,令在下顿开茅塞。大人所言极是,倒是我自困一时,执迷不悟了。万事万物只是本然如此,其实无冤可解。”

“无冤可解,也无世可避。”上官陵含笑还礼,“世子病体初愈,还须多加留神。”

“我明白的。”君留夷点头,继而又轻叹出声,“从前厌离逃世,说到底也是另一种愚迷。执着于物外,便又堕入物内;执着于自由,便又成了不自由。上官大人何时有空造访东宫?留夷虚席以待。”

连越君臣愕然发现,长久昏迷不幸的世子,竟在上官陵登门拜访了一趟之后,立马恢复如初。虽然怎么看怎么离奇,可事情就堂而皇之发生在眼前,由不得众人不承认,于是从此,这位昭国丞相的种种轶事中,又多了一个令她自己哭笑不得的“神医”传闻。

“想不到上官大人竟是医中圣手。世子的病体,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谁知大人一露面,竟然手到病除!早知如此,还请什么方熬什么药?只该去昭国拜求才是。”

国主坐在御座上,眉开眼笑地打量着上官陵,态度比前日亲切了十倍不止。上官陵听他言辞中“不必请方熬药”的隐意,心头微微一动,看来这位国主对自家儿子的“病根”多少有些心知肚明,只是苦于无法而已。

“国主谬赞了,臣并非圣手。世子休养多时,本就将要痊愈,在下不过是恰巧赶上罢了。”

这在她自是实话,旁人听来却只像自谦。国主依然笑呵呵,伸手请她就座。待她整衣坐定,便开口笑道:“上官大人名满诸国,老朽虽远在僻荒,也常听闻大人的事迹。据说大人年少时,曾就教于舍弟九兰门下,果真有此事么?”

这倒也没什么值得隐瞒,上官陵遂点头:“国主听得不错,九兰先生确是微臣的业师。”

国主抚须不语,少顷笑道:“寡人无知,倘若说话唐突,还望大人勿怪。人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道是‘礼不忘本,狐死首丘’。连越之于大人,虽非生身之母地,也算长养之故土,大人远别已久,岂无思归之意么?”

这是意图留她在此了,上官陵听得明白,可她自己主意更是分明,岂是旁人片言可撼?

“承蒙国主厚爱。”她微笑道,“臣昔年受教于九兰先生时,常听他的教诲:君子有志于道者,当心怀区宇,意在兼济,岂徒以一身为爱、寸壤为念?多年以来,臣谨记其言,自知不论身在何方,仕于何处,只要秉心执节、不卑其志,也就不枉先师之教,不负连越所养。天下靖宁,连越自然安定;天下道行,连越自然昌盛。不知国主以为然否?”

话音落定,年迈的国主沉默了起来,饱览世事的眼睛定视着上官陵,如一对硬钩般,直要钩出她的心来,瞧瞧这番话究竟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重新开口,语调却沉降了许多,如藏着深重的叹惋。

“上官大人志向可嘉,但所言却令寡人疑惑。大人所说,似乎只是大人的设想,可实际情况果真能如大人所言么?大人此番来连越,岂不正是为了昭国与容国的战事?大人为昭国灭北桓、伐容国,竭心尽力,功绩无两。以忠君而言,诚无过错。可若说能从此使天下靖宁,连越昌盛……只怕并不相干。依寡人看,将来昭国‘宁定天下’之日,便也是连越亡灭之时。大人的初衷,或许是愿连越安定,但实际行事,则选择了将连越作为牺牲。大人身为昭国丞相,选择牺牲连越也算分所应当,而寡人身为连越国主,恐怕便与大人难以道同了。”

这番话说得直白,却也恳切。上官陵一时怔然,回思自己一路行来所历经的一切,忽觉五味杂陈,但她毕竟自持,面上不露迹象,只是沉吟着启唇。

“天下有亡而不亡之国,有不亡而亡之国。如何取舍,惟愿国主圣聪明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