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行礼,脑海中已迅速转开。千机公主身为昙林太后,怎会出现在此地?就算要拉拢容国,派遣使者也罢了,何至于需要她亲自驾临?也不知她来了多久,外头的消息竟一点也不曾风闻。
“上官大人免礼。”
千机公主凑近过来,打算亲手扶她,上官陵赶忙避开。千机公主见状,咯咯一笑:“你有什么好躲的?你不也是女子么?”
一语入耳,上官陵心下暗惊,面上却不露迹象,平声静气地答话:“太后说笑了。”
“说笑?”
千机公主哼笑,却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上官陵是女扮男装的事是晏飞卿告诉她的,不过晏飞卿这人,在千机公主看来似乎脑子里缺根弦,她还说她去长杨是为了帮桓王请救兵呢!样子倒不像作伪。然而千机公主想来,以成洛当初火烧眉毛的局面,王兄再怎么异想天开,也不会指望她千里迢迢去搬的远水能救眼前的近火,就算她所言不假,也无非是王兄怜惜她,找个由头放她出宫避难而已。
“上官大人坐呀!”
她逼近前来,令上官陵坐在榻上,自己也挨着她坐了,一手揽向她肩头。上官陵侧身避过:“太后请自重!”
千机公主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玩味。
“哎呀上官大人,你可真有意思!不过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原本,我是打算让你吃些苦头来着,可是一看见你,我又舍不得了!”
上官陵暗暗凝眉,却并不作声。
千机公主收了笑,一双凤目寸丝不漏地将她细意端详,神色间渐转出几丝忧愁来。
“真像啊!”她靠在榻首,喃喃感叹,“你真像我的心上人,特别是睡着的时候。可你们明明长得不一样,怎么会像呢?或许是我看花了眼。”
她看着上官陵,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双眼闪亮起来,流露出天真的期待。
“你能帮我找他么?都说你智冠群伦,神通广大,帮我找到他好不好?你要是找到他,我就……”
上官陵擡眸。
“我就不跟你们作对了。”
这一句说得纤绵柔软。上官陵心头一动,细忖之下,却又觉得不妥。
“多谢太后赏识。”她终于开口,四平八稳的语调,“但在下既非智冠群伦,也不神通广大,只好让太后失望了。”
千机公主不吭声,良久,柔软的神色褪去,艳容间再度浮现出冰凉的讥意。
“既然如此……”她冷硬的语气如同冰凌,又杂着烈火般的灼人之感。
“既如此,那就血债血还!你们灭了我的母国,这笔帐,可不能算了!拼着我这条命,我也要你们付出代价!”
果然为此!
上官陵心一沉,禁不住闭了闭眼。这冤冤相报的戏码,倘若延续下去,岂有穷尽之日?她想劝她放下仇恨,欲启唇却蓦想起当年,她自己却也是以复仇为动力鼓舞沈安颐回国争位,一时竟难开口了。
“太后娘娘……”她喟然一叹,“您拼的不止是自己的命,更有昙林无数军民的命。为人主者,应以国计民生为重;欲胜敌者,应以天下苍生为念。否则,终只是引火自焚,徒劳无功啊!”
“国计民生?天下苍生?”
千机公主仿佛头一回听见这种话,很惊奇地瞧着她,须臾,溢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你不明白。”她摇着头,“你是一个太幸运的人,上官大人。倘若世上有神明,你就是神明的宠儿,虽没有显赫的家世,却有着无上好运,清清白白地站着,就能把路走通,想做什么事,一做就成了。天底下岂有比你更幸运的人?所以你不明白,不明白我这样的。”
“很久以前,我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后来才发现,那都是障眼的迷雾。有时候,命运赐予你高贵的出身,也许只是为了让你演一出更曲折的悲剧。将你放在最光艳处,只是为了随后将你投入黑暗。神明永远只想看好戏,世人都在股掌之中。我为什么要顾念苍生呢?我生在这里,本就不是为了顾念苍生而出现的。”
“你很好运,上官大人。”她反复这样说,“你的心是满的,所以有余力去想什么天下苍生。我跟你不一样,我连自己都喂不饱呢!我本来没想当什么监国太后,可是莫名其妙,就当上了。这权柄是强塞在我手里的,拿也白拿,丢也白丢,既然如此,自然要先让我称一称心。也许等我称心完了,就有闲情去顾念什么天下苍生了!”
上官陵静听完她的话,注视着她的目光不觉染上些怜悯之色。半晌,她微微启口,沉着而又郑重:“倘若太后定要血债血还,上官陵愿以己身当之。”
千机公主震愕擡头,视线紧紧锁住了她,想要从她脸上发现一丝动摇或恐惧,可上官陵的态度如此平和,如此安定,到最后,竟令她既不敢信,又不能不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启朱唇,几乎是木然地吐出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