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凉州李氏翻身骑在陇中江氏头上的,是李公瑾搭上了接管九方军的公主、之后的贤亲王娴真。凉州商号的创立始于先贤王提出的茶马互市,只是草原阿不都王部也深陷对抗北夷的泥潭,大干国库难以支撑马政上巨大的消耗,仅靠筹捐杯水车薪。
于是先贤王扶持李氏创建商号商队,又增开她北境封地内的三处铜铁矿,以此供养边军。李氏靠军需交易发家,凉州商号和军马场是李家的底气,如今军马场收归朝廷,若是再丢了商号,那么李家将一落千丈,甚至会跌出晋陇世家之列。
但是仅有凉州商号的李氏,同样会被世家所不耻。所谓士农工商,商本最末。李公瑾既要名,也要利。所以他提的是降爵,而非削爵。算计的精妙之处,令人叹服。
苏禄绯笑,是在笑自己原本还对老凉侯有着一丝骐骥。若他真的肯舍弃侯爵之名或者商号的利,她不会赶尽杀绝。只是李公瑾所言,让她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不禁为李公瑾鼓掌,这才是他知道的那个,在先贤王境遇急转直下之时,毅然决然与其撕破脸面,转头与郑国公定亲的老凉侯。李公瑾知道她心中有刺,直言不讳道:“殿下,当年的旧怨,实在是……先贤王殿
苏禄绯的神色又冷了几分,她甚至觉得,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足为奇。不让他把话说出来,也不会死心。她端起茶盏,盏盖刮着浮沫,幽幽说道:“愿闻其详。”
“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先贤王,命不久矣。”见苏禄绯的眸中一记寒光闪过,李公瑾不怯,继续说道:“所以,就算先贤王殿下将高正修和大长公主做的局一一化解,她仍逃不过命不久矣的死局。”
“所以侯爷想说,不是您认定先贤王会输,而是知道她必死,才转头与郑国公联姻?只是侯爷,如今看来,后悔吗?”
李公瑾叹了口气,“后悔。原本是不后悔的,但是自您现身以来,我后悔了。”
“侯爷还真是,诚实。”苏禄绯将杯盏放回桌案上,问道:“那既然事已至此,你的结局,或者说李家的下场会如何,侯爷想过吗?”
李公瑾沉默,他不甘心,所以今日前来想最后一试,“殿下,有何见教?”
“侯爷既然想鱼和熊掌兼得,那就各凭本事吧。”苏禄绯嘴角仍噙着淡淡的笑,可是,笑不达眼底。
李公瑾料到她不会宽宥、手下留情,闭目深深呼了一口气,“殿下不怕两败俱伤吗?”
苏禄绯挑眉,似乎对“两败俱伤”这四个字感到意外,她直直地看着李公瑾,笑言道:“侯爷,我之前倒是没觉得,您会自不量力。看来我母亲的心慈手软,让您得意忘形惯了,竟不知天高地厚。”她伸出右手对着照进厅堂的暖阳仔细端详,突然发现,好像从来没有细数过,自己这双手,是救的人多,还是杀的人多。
李公瑾听着她的威胁,暗暗咬着后槽牙。是呢,眼前这人,不是先贤王。
瞳山的本事他自然知晓,短短两年灭玉兹亲北夷派世家五族,屠戮千人,抢掠黄金超三十万两。这种魔鬼养大的人,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他狠了狠心,“我向殿下保证,凉州侯夫人一年内会病逝,我回府后便上奏圣上,自降爵位。只是凉州商号,还请殿下留给我等一条活路。李氏族人,还需要商号需要供养。”
“凉州侯夫人,侯爷自个儿看着办,这是你们李家自己的事。至于商号,我要凉州自东北境的这一条商路,为昆仑所有。”
李公瑾长袖下的指节微蜷,胸膛因着苏禄绯的狮子大开口而波动起伏。那是凉州商号最赚钱的一条商路,但当下的情形若不断臂求生,只怕她发了狠,李氏将来连渣都不剩。
“好,我答应殿下。”
苏禄绯见他咬牙切齿,心中十分畅快,握拳的指节在八仙桌上敲叩了两声,两名侍女听见召唤,徐徐入内为李公瑾重新添置了茶水。
回到客栈的李公瑾见长子与长孙殷切的目光,只觉疲惫不堪。
楚栗在他的上护军将军为到陇阳的老凉州侯一行接风洗尘,李公瑾推脱长途跋涉精神不济,由凉州侯携其二子赴宴。而贤王风寒未愈在芦园休养,这场接风宴主宾都有些心猿意马。
昆仑商号接手凉州至东北境商路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皆道贤王心狠手辣,凉州李氏在花钱消灾。最乐的见到凉州李氏受到重创的,是陇中江氏。
原本稳坐晋陇之首的江氏,因着李氏搭上了先贤王和征西军,一跃骑在了江氏的头上,江修泽这口气在心中横亘了二十余年,如今终得扬眉吐气。
凉州侯府众人在陇阳呆了五日,除了李公瑾在到的第二日得贤王召见,李夜白带其二子向芦园递了两次拜帖都被退回了。苏禄绯不想见他。她现在每日除了喝药施针,便是看书睡觉钓鱼。
军务政事有楚栗和江枫舟,睿王世子岁末入京觐见,她要在十一月中旬前启程回京,休养是她当下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