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狠辣
远处“凉”字号旗缓缓出现在官道尽头,左瑜安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贤亲王的身世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各个世家大族于她的生父一事心照不宣,左瑜安自是知晓。而陇阳大营上下因着先贤王,都对凉州李氏颇有微词。
当年先贤王与凉州侯的情缘人尽皆知,没想到凉州侯眼见先贤王式微,转头就和攻讦她最深的郑国公结了亲。凉州侯府办亲事那天,数名九方将领前去闹事声称要砸了侯府,还是被楚栗给劝回去的。
凉州李氏与九方军结下的梁子可以称得上是宿怨,让老凉侯这趟陇阳之行,备受瞩目。
“李家那群杂碎,居然还敢出现在陇阳地界上,我看他们真是活腻了。”说话的是楚栗身边的一名参将,九方军的老卒,马鞭一甩就要上前,被马贝明拦下,“不要给殿下招惹麻烦。”
这次前去相迎的马诚柏是马贝明的侄子,他知道将军有所安排,所以叮嘱部下道:“都谨言慎行,若是坏了殿下和将军的大事,军法处置。”
参将愤愤地收了马鞭,重重行礼道:“得令!”
马诚柏半是护送半是押解地将凉州侯府众人带到了楚栗安排好的客栈,这里已经被包下,早早清空了客人,只待凉州侯府众人。得知贤王殿下只见老凉侯一人,李夜白竭力反对:“我父年事已高,本侯要跟随前往。”
十月十七,一早在客栈外接老凉侯入芦园的是许京,亲帅五十甲字营精锐,李夜白就是因为认得他,才更不放心老父一人前去。老凉侯李公瑾站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冷冷地看着许京和他身后的五十甲士,对自己的儿子说道:“无妨,我去去就回。”
许京亲自前来接他,算是贤亲王给足了他的面子。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古稀老人,不曾因为这位贤亲王年纪小就轻视她,相反,在她以先贤王后人现身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当年的仇怨,终有一刻是要了结的。
他搭在许京伸过来的手臂走上了马车。凉州侯府的管家牵过来马,李夜白与长子李照文带着侯府侍卫远远跟在马车其后,一路到了芦园。大门口,楚栗一身上护军戎装铠甲,率亲兵百人早已等候多时。
李公瑾在许京搀扶下走出马车,看着同在陇州却许多年不曾见面的老熟人,李公瑾淡然一笑,“许统领,你和楚将军,还有我,都老了。”
“那侯爷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许京看着台阶之上那个被称为“疯狗”的昔日乙字营统领,眼角鬓边都有了岁月的痕迹,确实一晃经年,他们都老了。
李公瑾站定在芦园牌匾下,回头看了眼远处伫立的长子与长孙,笑道:“想到过。”
苏禄绯难得穿一次亲王蟒服,头戴金冠,腰悬龙凤双佩,端坐正厅上首。见老凉侯走入厅堂,她纹丝未动,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支撑了凉州李氏繁华半个百年的老人、她的祖父,坦然受了他的大礼。
许京在李公瑾见完礼后,将他搀扶起来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便行礼告退了。偌大的芦园正厅,只有他们二人。这是苏禄绯与李公瑾的第一次见面,她心中却是没有想到过的平静,“侯爷,幸会。”
李公瑾料到她的淡漠,但没料到,端坐上首的女子,与那人竟这般相像,面容,气度,和那份疏离,让他有一瞬恍惚。
“侯爷不顾路途艰辛,千里迢迢来陇阳见我,所为何事?”苏禄绯没有在他面前摆亲王的架子,李公瑾知道,有且只有这一次机会来跟她谈条件。
“殿下,我今日前来,为两件事。一是向您道歉,于先贤王和您,我李家亏欠良多,无以为报。始作俑者是我,特向殿下请罪。”
苏禄绯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上,摩挲着那寿字纹迦南十八子上,听到他这么说,淡笑道:“刚刚我已经受了侯爷的大礼,此事便就此揭过。今后,你我两家,互不相欠。”
李公瑾见她说得轻巧,有些意外,不论是真是假,他只能暂且相信,只是那句“互不相欠”格外刺耳。他定了下心神,继续说道:“其二,我厚着脸皮恳请殿下高擡贵手,放李氏一条生路。”
苏禄绯看着李公瑾花白的银发和苍老的面容,眸光中的精亮却熠熠生辉,突然觉得非常好笑,从浅笑,笑着笑着变成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从眼角溢出。
李公瑾面上不显,只是静静地等她笑完,苏禄绯笑够了,右肘杵在一旁的八仙桌上,侧头问道:“侯爷想让我怎么做?”
李公瑾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李氏自请降爵,求殿下,留凉州商号一条活路。”
苏禄绯的笑意转冷,她没想到,李公瑾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依然如此沉着冷静,若是换成李夜白,大概就会和她谈,将凉州商号拱手相送,保李家侯爵之位。
大多人都会认为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但李公瑾自太祖云中起兵之时便举家追随,眼光之毒辣,非他那些个庸碌的子孙可比。
凉州李氏在太祖时期的战功并不显赫,于赫青皇族也没有特别的恩情,所以当初分封侯爵时,靠的是最先资助赫青铁骑军饷和马匹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