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姿
穆氏一向远离朝堂纷争,这一次肯连包三日云外雪的雅阁,只怕为的是韩褚。
辽西郡主是宣德皇后同母胞弟的独女,韩褚是其长子,而穆家是九方军第一大将出身,韩褚成亲在即,想要恭贺宴饮又不想兴师动众惹人非议,也属情理之中。
只是,苏禄绯才是正统的九方少主,穆家除了穆老爷子,现任家主于她进京袭爵之事,态度平平。
江枫舟思绪交织,一壶惠泉黄酒很快见了底,从肺腑中上涌的热气令他舒展了眉头。康平欲言又止,感觉此时再絮叨什么都不合适,只得将搭在江枫舟腿上的狐裘盖毯又向上掖了掖。
苏禄绯知道江枫舟进京后宿在了云外雪,手中正在按照林女官指点修建山茶绞剪没有停顿,“咔嚓”一声,一枝花头应声而断,乔渲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道:“公子说,他现下不便回王府。”
苏禄绯并未言语,乔渲暗自观察着少主的神色,继续道:“钟三公子得长公主授意,今日刻意在您往兵部的路上逗留,公子说此事他会派人处理,明日起车驾会走另一条路。”
见苏禄绯依然没有什么回应,手中的绞剪却没有停下来,乔渲将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韩世子三月初五进京,宫中会立时召见。穆家有意亲近,欲在云外雪设宴为世子接风洗尘。”
听见乔渲言及了政事,林女官接过了绞剪,抱起了有些光秃的山茶,退了出来,彦山堂只余临一与九桃在门外侍立。苏禄绯擦了擦手,示意霜儿上晚膳。
于穆家,亲疏远近早有端倪。自阿娘离京后,选择了与梁丘将军联络而非穆家,便可说明一切。看来自宣德皇后离世,穆家就成了圣上的肱股忠臣,再也不是九方隗氏的中流砥柱。只怕此番宴请韩褚,也是为试探可号令九方军旧部的人究竟是谁,顺便为圣上拉拢边军守将。
只是穆氏这些年并不知道,苏禄绯与九方军诸多将领不仅相识,还多次患难与共。言家商号的补给,浅川堂每两年一次的义诊,还有一年四次分发的诸多治病良方与草药,皆是苏禄绯作为九方少主,竭尽全力护佑着九方将士。边军苦寒艰辛,朝廷没有关心过,而且也早已习惯了贤王独自贴补边军的举措。
先贤王多年不在朝野,所有的供给却不曾断过。穆家在鸾京时间已久,身居高位,身侧往来也都是达官显贵,对散入边军的九方弟兄们没有问过,更没有贴补过任何物资。于九方旧部来说,九方的主人,永远不会受男女之别或是受一把剑的制约。
霜儿将热气腾腾的汤食和小菜依次摆在桌上,见苏禄绯仍然伫立沉思,轻声道:“殿下,近来您有些咳嗽,林女官就熬煮一盅无花百合汤,不甜,您尝尝。”
苏禄绯淡淡应了一声,抽回思绪,坐回桌前,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确实,清淡且有淡淡回甘。又从一碟中夹取了桂花鸭肉片,就着油酥饼,慢慢咀嚼起来。
“桂花鸭是公子命康平送来的,南巷崇记的。”霜儿站在桌前为苏禄绯布菜,被苏禄绯制止,说了句“一起”,拉她入座。转而吩咐乔渲,“明日去接公子回府。他避这个嫌没用,左东阑猜得到。”
可她不知道的是,云外雪的云腾阁中,江枫舟正吩咐康平,“明日叫何叔过来见我,另外这件东西保管好,记住,命在,东西在。”
康平垮脸,“公子,咱明儿不回王府,殿下会不会……”不,是一定会剥了他的皮,而且听闻玄翼之主就在王府中随侍,康平只希望公子能打消不回府的念头。
少主向来只会因为两个人生气,一是掌令大人,二便是他家江公子。尤其是当他们二人出了丁点差池,一向宽厚的少主会施以最严厉的惩罚。他是第四个近身侍候公子的护卫,前三个下场可都不太好。
“还没到时候,初九之前吧,就回去了。”
可算无遗策的枫舟公子没算到午夜之后的他起了热,勾起了肺腑之间的旧伤,至清晨时宝芙第三次施针后才渐渐清醒过来。
江枫舟睁眼看见她,有一瞬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刚要询问,从肺中传来的痒意令他咳喘不断,又险些背过气去。
“春日里的风寒最难熬,你还敢喝酒。嫌自己命长吗?”宝芙看着勉强平稳气息的江枫舟,冷言冷语。她对不爱惜自己的病患向来没有好脸色,江枫舟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他不敢顶嘴,歉意一笑,环顾了房间,没有见到康平和丰致,却是两个陌生的侍女在旁侍候。
“一会宵禁解了,随我回王府。今日少主去兵部议事,春闱在即,之后便是武举,她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宝芙命人送了好克化的肉糜粥,江枫舟看着跟粥碗一起送进来的那两大碗浓郁汤药,有些想就此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