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公子
一名年纪稍长身穿灰青衫布鞋的举子注意到了其他食客的侧目,以手叩敲桌面,提醒道:“慎言!”
见另三位还愤愤不平,他压低声音劝道:“妄议亲王是要进大牢的。诸位莫要耽搁了自个儿的前程。”
“若不是她有个好娘,托生在皇家,一个黄毛丫头就能做北境总督,不嫌害臊还不让说了?”年轻气盛的脸庞还有青涩的胡茬,蓬头垢面,显然是这些天苦读,跟着同窗出来透透气,并未捯饬自己。
“就是,她能担得起九方军的重担吗?要我说啊,不如乖乖地去做个公主,把人家郑国公的军权赶紧还给人家。”身侧穿着灰布衣的年轻人帮腔道,声音虽然低了很多,但江枫舟与丰致听得清清楚楚。
“行了,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灰青衫举子率先站起身,在桌上留下铜钱,便离开了雪中春二楼。其他三人也嘟嘟囔囔,各自付钱离开了雪中春。丰致看了一眼江枫舟,见他颔首,转头对着角落中不起眼的一桌两人示意。
很快他们便一前一后跟上了这四人。
“公子,少主这几日都在询问您何时进京?眼下可要传信回府?”
“不必”,他下巴微点楼下街角一处卖扇子和卖字画的商贩,笑道,“鸟人在盯着我们,今晚不回王府。斗爷今日请了三春班一直唱到晚上,咱们去凑凑热闹。”
坐久了有些腰疼腿木,他一手撑着紫檀手杖,在丰致的搀扶下缓慢起身。正在收拾其他桌子的店伙计看见忙上来帮他挪开了木椅,江枫舟道谢,丰致背他下了二楼。
店伙计掂着手中的碎银子,不禁感叹,老天总是喜欢戏弄人,多好的公子啊,却是残疾之身,实在太可惜。
骆十升正在云外雪的顶阁中盘点近来账目,听到心腹来禀,江公子入了天字雅间看三春班的新戏,还点了四位姑娘入内侍候。
他眼皮一跳,手一抖,墨珠滴在账本上,污了刚刚理清的陇阳账目。
江公子在云外雪狎妓,少主若是知道了,焉有他的小命在。他忙吩咐道:“换四个自己人,机灵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要犯糊涂,让景川亲自去公子身边伺候。”
江枫舟也不是真的来狎妓。云外雪的歌女舞姬本就有一部分是朱翼的探子,他身为朱翼之主,入京之后若想获知消息,云外雪这等烟花之地便是最好的地方。
寒鸦卫紧盯着他,无外乎是觉得他既然是睿王妃的侄子,那与新贤王必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说,他与瞳山,联系密切。
现在还不是暴露他真正身份的时候。于是狎妓,就成了最好的掩饰方式。
景川的身份是鸾京朱翼的分管事,平日里他是云外雪天字雅间的掌事。
天字雅间一共六间,客人呆上一晚,光酒水就要付出去百两黄金,歌女舞姬和美味珍馐,三五位客人的一个包间,一晚要豪掷千金,方能玩得畅快。
若想享受天上人间,一夜则要万两黄金。常年包下来的有云腾、霜结和金生三间,其中云腾阁是专门留给瞳山的,剩余巨阙、夜光和芥姜三间订不订得到,就看门阀和财气的较量中,谁更胜一筹。
寒鸦卫曾多次潜入想要探查出云腾、霜结和金生三间常包雅间背后的主人。究竟是一人包下一间,还是这三间皆由一人常包,有何目的,外人都不得而知。骆十升或者说云外雪背后的大东家,左东阑怀疑过瞳山,怀疑过绀蝶,甚至一度怀疑过西域细作,但都无实证。
只能查到骆十升,银沙城人,可无奈当年银沙城的战事太过惨烈,十室九空,骆十升跟着秦家学医两年后,离开浅川堂南下经商,所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他再出现时,也是云外雪声名鹊起之时。
而当初银沙城幸存下来的百姓,不是年岁已高因病过世,便是举家向南迁徙,无人识得骆十升究竟是谁。而且他素来交友广泛,为人又圆滑活络,在京中门阀中名声人缘极好,寒鸦卫查不到蛛丝马迹,才觉得瞳山和绀蝶都有可能。平日里云外雪的西域面孔繁多,他也不能不排除北夷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天字雅间的护卫严密,行的是江湖打手的做派,而所用膳食酒水有专用的膳房厨娘准备,侍奉天字雅间的舞姬和侍女小厮,平日里也受到了严格管控,外人很难有与之往来的机会。
寒鸦卫在楼下望而却步,他们上一次闯进云腾阁的时候,惊了长公主驸马、御史中丞等一众来此寻欢作乐的王公大臣,最后一无所获不说,还要由左东阑亲自出面赔罪方才罢休。有了那次的教训,如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行擅闯天字雅间之事。
江枫舟进入云腾阁之后,寒鸦卫看到天字雅间管事亲自带着四位舞姬入内,才抽身回衙向左东阑禀报。
左东阑听后,将手中刚刚批阅完墨迹未干的奏报吹了吹,悠悠念道了一句:“陇中江家。”
陇中江氏,掌管渭水九弯河运已有近百年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