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不答,皱眉催促:
“少废话,快去洗。”
“是贵妃娘娘求来的吗?”
“你就说洗不洗吧?不洗我让人撤了。”
“洗,不洗白不洗,就是当鬼,也要舒舒服服的。”
熊保不再多问,转身去脱衣服。
狱卒退出,关上房门,只留他自己在里面。
坐进浴桶,温水一点点浸过胸膛,身上毛管通透舒畅,多日来的脏痒被冲刷掉,整个人得到极大的放松舒缓,熊保脸上不禁露出享受的表情。
虽然不比从前有人伺候,得自己动手,但熊保依然觉得,这是他有史以来,洗过的最舒服的一次澡。
沐浴完毕,换上新衣,熊保只觉神情气爽。
吱呀——
门又推开,进来名婢女,端着一个托盘走到圈椅旁,含笑示意:
“公公请坐。”
熊保瞟见托盘上放着一个药瓶,茅塞顿开:
“哦~是要毒死我啊,不错,挺体面的,替我谢谢太子。”
婢女奇道:“谁说要毒死您啦?这是治冻疮的药。”
“哦?”熊保意外万分,“又是美食又是沐浴的,不是要送我上路吗?”
婢女摇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负责来给公公抹药。”
熊保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那婢女已搁下托盘,拉他到圈椅坐下,而后蹲下身,为他的手背轻轻涂药。
滑腻的药膏在冻疮上缓缓匀开,那麻痒的痛感消解不少,熊保忽地想到一处,再也无法平静,一把抓住婢女手臂,激动地问:
“是不是太子被废,四殿下上位了?”
婢女神色大变,正要去捂他的嘴,门外传来太子的声音:
“真不好意思,教熊公公失望了。”
熊保眉目一凛,擡头望去。
婢女忙挣开他的手,起身朝门口行礼:
“殿下——”
太子长身玉立,英气的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使得熊保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也跟着行了一礼:
“殿下。”
太子轻轻摆了下手,示意婢女退下。
婢女赶紧收了药瓶,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门扇关上,太子踱步进来,在熊保对面撩袍坐下,悠悠道:
“贵妃近来烦着呢,哪里有空顾及你,想从这儿出去,不如试试别的路。”
熊保一听,心下瞬即明了,淡定坐回椅中:
“殿下此来,便是要给奴婢指路的吧。”
太子单刀直入:“明人不说暗话,最近龙虎山来了位人证,愿到御前指认贵妃伙同张天师迫害国舅。”
熊保眉心一跳:“龙虎山?”
“旁人若来指认,爹爹必然不信,但龙虎山这位人证不同,他是张氏族人,还与国舅颇有交情。国舅嘛,他在爹爹心中的份量你更清楚了,想要扳倒贵妃,他无疑是最好的那张牌。贵妃一倒,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太子缓缓擡眸,轻飘飘的语气里透着无声威胁:
“没有谁,比你自己更有数了。”
熊保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笑道:
“既有人证,太子还主动上门找奴婢,看来龙虎山这张牌也没那么稳当嘛。”
太子并不反驳,微微笑了一下:
“你也知道,爹爹对贵妃情义深重,这些年来,不管我与她暗中如何交手,从不敢在明面上把火烧向她,怕的就是一击不中,反失圣心。如今虽有人证,多了胜算,但稳妥起见,我还需要一份供词,方可百无一失。”
熊保指指自己:“奴婢的供词?”
“不错。”太子点头。
熊保笑了:“那殿下能许诺奴婢什么呢?”
“荣华富贵,重登巅峰——”太子耸耸肩,“是不可能的,放你出狱,贬去南京,留一条命吧。”
熊保又笑了:“殿下开得价并不高啊。”
太子冷笑:“你作恶多端,差点置我于死地,还折了平安一条命,我没卸你条胳膊腿儿,能放你安稳出狱,算好的了。”
熊保不言。
太子又道:“价看起来不高,但保真,我愿以生母之名起誓,只要你配合,所许之事,必然说到做到。”
熊保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太子继续加码:
“再说了,若是贵妃赢,你就能保证她不会卸磨杀驴吗?你下狱之前,可没来得及让她用死去的孩子起誓啊。”
熊保眸光一闪,显然被击中。
太子盯着他的脸,目光如炬,语气不紧不慢:
“总之,我与贵妃这盘棋已下至尾声,若你肯选我的路,打今日起,这间房就是你的,饿了有现做的汤菜,困了有暖和的被窝,脏了有烧好的热水,哪儿不舒服了,有人来给你送药,若是不想选嘛——”
“就要了奴婢的小命?”
“不。”太子笑着摇头,“要你的小命多没意思啊。”
“那您打算怎么惩治奴婢?”
“很简单。”
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太子唇角勾起一抹戏弄的笑意:
“换回原来的衣服,住回原来的牢狱,吃回原来的馊菜,就连那药膏也得给我擦掉,一切都要恢复原来的。”
熊保怛然失色,下意识地攥紧了新衣。
那干燥舒适的触感,那萦绕全身的暖意,实在太令人留恋了。
此时此刻,他方体会到这位少年储君的狠辣之处。
若是之前在牢狱里,听到这番话,那早已习惯湿冷困饿的自己,便也无惧,大不了腐烂到死。
可偏偏,先教他美美享受了一把。
去过瑶池的蟠桃宴,谁还愿回到地狱的阎罗殿?
后生可畏。
眼前之人拿捏人心的本事,丝毫不逊于那位贵妃。
悟到此节,他豁然开朗,登时变了心态,郑重站起身,朝对面的少年储君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好说,殿下要什么,奴婢写什么。”
他的前后态度转换之快,远远超出太子预期,不免追问:
“当真?”
“当真!”
熊保掷地有声,脸上浮起春风般的微笑:
“奴婢赌您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