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急着接,饶有兴趣地问:
“为何是这支?”
梦龄举了举怀里另一支,甜甜地笑:
“这两支形状最是相似,想来是一对,咱俩一人一支,正正好。”
“嗯,好极了!”
他满意地接过,放至鼻尖轻轻一嗅,笑道:
“艳色本倾城,分香更有情。”
一抹红晕染上脸颊,梦龄嗔他一眼,抱着余下莲蓬,心里甜丝丝地去了。
目送她远去后,太子方坐上轿撵,吩咐一侧的小宦:
“把陈准叫来。”
蝉鸣阵阵,蛙声片片,陈准披着月色而来,恭敬行礼:
“太子召奴婢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开门见山:“圣上最近要派监察御史赵敔巡按江西,你替我悄悄问问他,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监察御史赵敔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文华门外,那位昂着脑袋骂汪直的硬骨头,一听陈准问话,当即拍着胸脯表态:
“当初汪直一党作践群臣,多亏太子殿下出手相助,莫说一臂之力,便是刀山火海,赵某也趟得!”
翌日清晨,陈准带回赵敔原话,太子大喜:
“好,好,有了赵敔这个先锋,定能撕出一道口子!”
呲啦——
那幅从石墩上拓下来的离鸟望巢图被撕成两半,炎热的夏季,景星殿内,万贞儿的目中却透出冷冽的寒意:
“于无声处埋惊雷,不枉是周辰安的手笔。”
“当年早点动手就好了。”
张元吉眸深如渊暗藏汹涌,说话的语气却似一缕落寞轻烟:
“都怪贫道做事不够果断,才留下此等隐患。”
“天师无需自责,那时你我尚未联手,你顾忌宫里,不敢轻易动手,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了,走马有个前蹄失,急水也有回头浪,谁没有个百密一疏的时候?沧州一行,为了不引起太子的戒心,成功诱他上钩,才让张府一切如常,不想——”
一抹浓重的憾色自万贞儿脸上闪过,她顿住不言,缓缓瞟向那幅被分尸的画,纤手狠揉起来,哗哗沙沙的纸张声散落在空气里,一如她烦乱的心事,最后画幅揉成一个小小的纸团,被无情掷于地上,她擡起犀利双眸:
“天师,杬儿真有九五之相吗?”
张元吉收了腹中心事,昂起下巴,底气如虹:
“四殿下额骨隆起,确为帝王之相,娘娘若不信,可找其他术士来相看。”
眸中的犀利之色隐去,万贞儿轻轻一叹:
“我非是不信,只是接连设局,都困不住太子,反折了身边大将,眼看着他被万岁日益看重,羽翼渐丰,我这心里,难免会打鼓啊。”
张元吉不慌不忙,从容不迫道:“太子龙睛凤目,亦是帝王之相,双龙争霸,自然是并驾齐驱,短时间内难分胜负。不过四殿下耳垂肥厚,冥冥之中自有福德庇佑,将来必定寿终正寝殊荣加身,绝非败寇之相。正因如此,当年贫道才会力荐娘娘,在众多皇子之中选他为养子。”
“好,好。”
万贞儿略略放下心来,忽地又问:
“那你看我——可有败寇之相?”
张元吉微一沉吟:“贫道不敢欺瞒娘娘,娘娘命局复杂,难以一言断之。”
万贞儿大惑不解:“怎讲?”
“两凤相遇,变幻莫测,既对垒博弈,亦云开雾释,究竟是新芽破开老枝,还是老枝挤扁新芽,其中结局,贫道委实参不透。”
说到最后,张元吉轻轻一叹,目中溢出失落之情。
万贞儿眸光一动:“张梦龄?”
“嗯。”
张元吉微微颔首,接着垂下眉眼,语气里含着一丝微妙:
“不知周师叔能不能参透。”
“若能把他揪出来,还可问一问,可恨他藏得死死的,半点尾巴也不露。”
“江西、河南都找遍了,道家名山也寻遍了,始终觅不到他的踪影。”张元吉忽地想到一处,问:“他会不会跟咱们玩了一出灯下黑,就藏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呢?”
“这点我也想过。”万贞儿目中划过一抹气馁,“汪直还在时,曾命西厂暗暗查访京城一带,还有紫荆关、金华,这些年来,每逢梁芳等人外出采办,便四处打探他的行踪,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张元吉面露失望,仰起头颅,透过雕花窗棱,瞧向无边无际的天空:
“他能藏哪儿呢?”
诸城,桃林镇。
篱笆小院内,藤条方桌前,一抹青翠身影慵懒地斜靠在藤椅上,玉手轻摇着蒲扇,瞧着桌上黑白相交的棋局,盈盈一笑:
“她断渡河桥,你架过墙梯,这一局,总算有了转机。”
对面的周辰安一袭泛白布衣,指间夹着一颗白子,啪地置于棋盘之上,气定神闲道:
“敌强勿硬,势孤取和,棋从断处生。”
“不管藏在哪儿,他既落子叫板——”
万贞儿拈起一枚黑子,啪地也放在棋盘上,冷然一笑:
“那就封死内路,打碎他的部署,让他反攻无门!”
张元吉盯了棋盘片刻,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太子的生辰快到了。”
“殿下该满十六岁了。”
梦龄托着下巴甜甜地笑,趴在窗台上,遥遥望向兔儿山,心里美滋滋地想:
再过个一两年,就到大婚的年纪了。
“是呀。”
在屋里转悠的姚灵香接茬,她一面察看盆里花枝有没有被揪,一面道:
“太后说了,今年太子殿下的千秋节,得好好办一场呢,百官朝贺、宴席歌舞、炮仗烟花,一个都少不了。”
瞅了一圈儿,发现各个盆里的花枝完好,姚灵香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最近心情不错。”
话音方落,便听梦龄长长的叹了口气,姚灵香下意识地背过身挡住花盆:
“月月红有刺,揪不得。”
“嗯?”梦龄懵懵地回过头。
姚灵香忙转移话题:“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啊?”
梦龄蹙起一双黛眉:“我不知道送殿下什么礼物好,他生在宫里,什么贵重之物没见过?”
“嗨,奴婢当什么事儿呢。”
姚灵香微微松了口气,笑着走到她面前:
“男人嘛,礼物还不好送?你亲手做个什么东西给他,比什么都强。”
梦龄一喜:“当真?”
姚灵香拍拍胸脯:“比珍珠还真!”
梦龄瞅着她,奇道:“你一直在宫里,又未成过亲,怎会如此精通男女之事呢?”
姚灵香啧了一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看别人也能看出经验嘛。”
梦龄颔首:“也是。”
姚灵香又道:“女方送个护身符啦,香囊啦,唉哟,男方那给宝贝的,别提多喜欢了。总之啊,再贵重的物品,也不及人的心意重,听奴婢的,准没错儿!”
“好!”梦龄呲起一口小白牙,重新托起下巴:“我要好好想想,送什么最能承载我的心意。”
七月初三,太子生辰。
上午,他在文化殿接受百官朝贺,赐长寿面。下午,回至兔儿山的住处,先让人打了桶水,洗去身上汗珠,接着换上新衣,稍作歇息后,清清爽爽来至山顶的清虚殿。
与此同时,万贞儿盛装打扮,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中步出景星殿,遥遥望向兔儿山,一脸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