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生忧(三)
“原来如此呀!”
听完整个故事,梦龄茅塞顿开:
“师父带出宫的人就是她!怪道万岁和太后讳莫如深,师父要远走高飞消失无踪呢。”
“可不是?带走先帝的妃子,还是个犯了罪要囚禁终生的妃子,这要让人发现了,挑到明面上,万岁爷如何收场?”
语毕,姚灵香回到那盆跌碎的青萝前,复又拣起青萝枝,好奇问道:
“话说你是怎么猜到的?”
梦龄笑答:“师父当年离开兴济时,瞧见城南的山坡有片青萝被石头压住了,大冬天的,不辞劳苦特意去给搬开,可我们去那处山坡看了,那片的青萝并没有什么特别。方才听你讲,你那么在意青萝,是与一位故人有关,再想想你从小入宫,故人多半也是在宫里认识的,便由此猜到,师父的缘由,许是和你一样。”
“那就是了。”姚灵香粲然一笑,“他的心因她而活,遇到青萝,只会比我更爱惜。”
梦龄的脸上也不自觉地浮上浅浅的笑意,为那深宫中彼此救赎的爱情,为那天各一方仍心有挂念的友谊。
拣好翠枝,姚灵香洗了手,找了个白玉瓶,灌好水,把几根断了的青萝枝插进去,摆在方几上,笑道:
“这青萝最好养了,给点水份就能活。”
得了水的滋润,绿油油的翠叶重新焕发了生机,梦龄微笑凝视:
“是啊,想让它残败,没那么容易——”
忽然间,张元吉的话回荡在耳畔:
“然而火熄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剩那些化为焦木的家具,还有一盆盆被烧得残败不堪的青萝......”
梦龄笑容一僵,肃了神色:
“不对!”
“啊?”姚灵香一懵,“什么不对?”
梦龄不答,噌地离开醉翁椅,二话不说快步往外走,姚灵香冲她背影喊:
“你去哪儿啊?”
“找殿下!”
梦龄头也不回,砰地打开门扇,急匆匆去了。
“找殿下?”姚灵香一对细眉蹙成八字,“你这是又想挨训啦?”
兔儿山。
梦龄守在太子回来的必经之路,一有人经过,便俯首扎进荷花池,假装是来采莲蓬。
临近傍晚,太子终于乘着轿撵姗姗而来,有周嬷嬷在旁跟着,梦龄不敢太过张扬,抱着几枝莲蓬低首立在路旁,好在太子眼尖,第一时间瞧见了她,忙叫停了轿,欢欣雀跃地奔向她:
“梦龄!”
“殿下!”
梦龄笑靥如花,提起裙摆迈开小碎步就要迎过去,身后却传来周嬷嬷两声咳嗽。
那是提醒,她怎会不懂?
柔软的裙摆无奈垂落,迈开的脚步硬生生停住,梦龄只觉身周好似有个铁笼,框着她的一言一行,无形地将她往一个标准的模子里打磨。
太子奔至近前,下意识的擡起掌心想来摸她的脸,她却眼神阻止,冲着自己轻轻摇头,他会意,只好收回掌心,压低了声音问:
“听说奶奶叫了你去,可有为难你?”
“没有。”梦龄微笑,“太后她老人家和善得很,叫梦龄过去,只是关心几句。”
“那就好。”
太子甚感欣慰,瞅瞅她怀里的莲蓬,微微皱起眉:
“想吃莲子,让底下的人来给你摘便是,大热天的,何苦自己动手?”
梦龄叹气:“不摘莲蓬,哪有借口在此偶遇殿下?”
太子不禁抿嘴轻笑,一双星眸似要漫出蜜来,凑近了些,柔声问道:
“想我啦?”
梦龄脸色绯红,忙道:“别闹,梦龄有要事同你讲。”
“好~”
太子宠溺地应,朝余人摆了摆手。
周嬷嬷等人退出几丈远,梦龄这才低声道:
“殿下,师兄——他不对!”
“嗯?”太子微懵,“哪里不对?”
“他说师父的房子是自己放火烧的,这里不对。”
“何以见得?”
“梦龄刚刚得知,师父带走的那个人名叫青萝——”
“哦~”太子恍然,“怪道他爱惜城南那片青萝呢,原来是爱屋及乌啊。”
“不错。”梦龄点头,“师兄说,他带人去救火,屋里只剩化为焦木的家具,还有残败不堪的青萝。试想,师父连山野间不相干的青萝都心存怜惜,那自己日日夜夜浇养的青萝,如何舍得一把火烧毁?”
残留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太子缓缓肃下一张脸,沉声道:
“火不是他放的,有人想他死!”
梦龄脸色瞬变,忿声道:“明日仔细问问师兄,看看师父平日里与谁结了梁子,竟要这么害他,一定要把这人揪出来!”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浮碧亭中,万贞儿与张元吉谈笑风生的画面,太子瞳孔骤缩:
“不,不能问!”
梦龄目露不解,太子缓了下心绪,解释道:
“彭管家招供,去年春天他就被买通了,可见贵妃一开始的目标不是我,如今细细回想,她怕是早与张元吉勾结,两人里应外合,一起谋害舅爷!”
梦龄神情震动:“她、她和师兄勾结?师兄不是和师父亲如叔侄么?”
“张元吉和舅爷之间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一点,那场大火是有人要谋害舅爷,若张元吉这个人信得过,他直接找张元吉揪出凶手不就好了?何须远赴他乡,躲起来呢?”
“有道理。”
再回想起张元吉的脸,梦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冷意,大热的天,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太子嘱咐:“以后你离他远一点。”
“嗯。”梦龄想了想,又问:“那贵妃呢?师父又不是万岁的妃子,他还与贵妃齐心协力扶持过万岁登基,冲着这点交情,贵妃也不该谋害他啊。”
太子摇头:“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贵妃这些年来,做下那么多恶事,却屹立不倒,凭的是什么?凭的是爹爹对她的依赖之情,生命里两个最在意之人,舅爷远走高飞,留在身边的只有贵妃,若是连贵妃也不在,爹爹的一颗心就彻底没着落了。但若舅爷在,贵妃的地位还会无可替代吗?”
“懂了,一山不容二虎。”
梦龄茅塞顿开,纤手摸向颈间的护身符,道:
“幸好师父交待过十五岁之前,不能轻易示于人前,年纪太小,不懂分辨,若误信了人,就坏事了。”
“看来我此前的感觉没有错,舅爷是故意留下线索,引人来解开。”太子说罢,又交待道:“回去以后,此事谁也别提,张元吉那里,千万别让他瞧出异样,免得打草惊蛇,如有新的发现,随时来找我。”
“好!”
梦龄点头,瞅了眼天色,与他依依惜别:
“那——梦龄回了。”
太子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莲蓬上,轻挑下眉梢:
“摘那么多,都不舍得给我留一支啊?”
梦龄干脆把那些莲蓬一并举到他面前:
“那你挑。”
他却不接,擡擡下巴:
“你给我挑。”
“好吧。”
她抱回莲蓬,低首认真挑拣起来。
少女眼波如水,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娇嫩的脸蛋笼在霞光下,宛若含苞待放的郁金香,令人生出一亲芳泽的冲动。
他暗自克制着那股冲动,唇角带笑,静静地等候,少顷,她展颜一笑,挑出两支,将其中一支递来:
“喏,这支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