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更惊,一时间心下惴惴,万安试探着问:
“公公,圣上看完奏疏,可是龙颜大怒了?”
怀恩不答,又问了一遍:
“何人主使?”
无人敢应声,商辂欲要跨步上前,手臂却一紧,扭头一看,是太子将自己拽住,不由得低声苦笑:
“三位阁老皆与万岁有师生情谊,唯有臣是景泰旧臣,万岁这是怀疑到臣头上了。为了不牵连他人,这滔天之怒,还是由臣担着吧。”
太子摇头轻笑:“你若认了,岂不坐实圣上猜测,教大家功亏一篑?”
商辂登时无言以对。
接着太子越众而出,不卑不亢地向怀恩道:
“公公,圣上此问,未免太过小看内阁,在场的,哪个不是经多见广老成持重?众人一心的事,何须主使?”
“不错。”商辂响应,“汪直违祖宗法,坏朝廷事,失天下人心,我等同心一意,为朝廷除害,无有先后。”
怀恩似是无动于衷,又扫向三位阁老:
“你们呢?”
万安、刘珝、刘吉被架在这里,只好一齐表态:
“我们四人一体,无有先后,贬谪黜罚,在所不避。”
“好,好。”
怀恩一改先前的冷漠态度,面色缓和不少,坦诚道:
“其实咱家也不满汪直所为,但奉命而来,不得不例行公事,诸位勿怪。待会儿你们面圣之时,也请坚持这一立场,唯有咱们共同努力,此关方可平稳度过。”
万安忙道:“公公言之有理,我等必当遵行。”
乾清宫。
面对四人坚定如一的立场,朱见深气得微微冷笑:
“同心一意,无有先后?”
商辂昂起下巴:“不错。”
那边厢跪地的汪直满面泪痕犹未褪去,擡手一指商辂,愤声道:
“万岁,奴婢前不久审理杨华一案时,杨华、董琪所开的行贿名单上,第一个就是商辂!况且他还是浙江人,与杨华邻省,很有可能他就是幕后主谋,以此公报私仇!”
朱见深鹰隼般的目光攸地射在商辂脸上,沉声道:
“商辂,你怎么说?”
商辂深吸一口气,缓缓摘下官帽,凛然道:
“臣愿辞官,以证清白。”
朱见深与汪直皆是一惊,尤其是汪直,万万没想到商辂为了参他,竟不惜辞官。
万安、刘珝、刘吉到底是同一战线,面现不忍之色,怀恩则忍不住出声:
“商学士,您若有冤屈,直陈圣上便是,何须辞官呢?”
商辂淡然一笑,上前一步,跪下双膝,手中官帽举过头顶,道:
“若能以商某一人之官职,令圣上看清眼前之事实,莫说是商某这顶官帽,便是拿去商某的命,也在所不惜!万岁,汪直违祖宗法、坏朝廷事,失天下人心,唯有革西厂,废汪直,才可安天意,回人心!”
说罢,咚咚朝地上磕几个响头。
汪直被震慑住,一时间想不出旁的话反驳,只能眼泪汪汪的冲朱见深喊:
“请万岁明鉴!”
万安、刘珝、刘吉唯恐皇帝动摇,也扑通扑通跟着跪下,齐声道:
“请万岁圣裁!”
两边将朱见深夹在中间,不禁烦躁非常,当下也拿不定主意,摆摆手道:
“都退下吧,容朕想想。”
清宁宫。
太子倚在玉石榻上,轻揉着眉心,苦思无果后,长长一叹:
“撼山易,撼人心难,圣心偏向汪直,集群臣之力也难撼啊。”
正在浇花的梦龄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回身问道:
“也就是说,此事的关键,不在群臣立场,不在天下民心,而在圣心所向咯?”
“嗯。”太子点点下巴,“群臣立场也好,天下民心也罢,都只能给爹爹施加压力,动摇不了他的本心。”
“原来如此。”梦龄恍然,想了想,又问:“那以前保国公朱永一定不得圣心咯?”
“以前——还好,爹爹言语间并不反感,甚至还偶有夸奖。”
“啊?”梦龄挠挠头,“阿丑不过唱了台戏,万岁便让人去查他,我还以为万岁不喜欢他呢。”
此话一出,太子猛地从榻上起身,一脸兴奋: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梦龄一头雾水:“想到什么?”
太子满面如风,下榻到了她面前,摸摸她的脑袋:
“虽说你这脑瓜子爱乱转,但有时转的还挺是地方,哈哈。”
梦龄愈发不解了:“你在说什么啊?”
太子不由分说的抢下她手中的天蓝釉瓷壶搁在一旁,推搡着她的肩往外走:
“去,换件衣服。”
“干嘛?”
“搭台,听戏!”
戏台上,阿丑捈了白脸,穿着一件滑稽的官服,坐在案前,将手中醒目一拍,对下属们训话:
“老爷我是六部派遣委任官员,你们一定要严格选拔官员,精挑细选,优中择优,知不知道?”
众下属齐应:“是。”
“去,把人带过来,老爷我给你们打个样儿!”
“是。”
不一会儿,带上来三个人,齐齐作揖:
“见过老爷。”
阿丑略点了点头:“开始吧。”
第一个人上前跨出一步。
阿丑装模作样的捋捋胡须,慢悠悠地问:
“姓名?”
“公论。”
阿丑不屑:“如今公论可没用,你连名字都没起对,怎么教我用你?下一个!”
“啊?”
第一个人失望退下,第二个人出列,道:
“启禀老爷,小的名叫公道。”
“现在公道也难行!”
阿丑嫌弃的一摆手,第二个也无奈退下。
轮到第三个人,他陪上笑脸:
“启禀老爷,小的姓胡名涂。”
阿丑一听,抚掌大笑:
“糊涂现下最吃得开,老爷我看好你,将来必定高升,就你啦!”
玉阶上的朱见深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也跟着鼓起掌来。
坐在旁边的太子见状,含笑道:
“看到爹爹重展笑颜,儿子便放心了。”
鼓掌的双手一顿,朱见深缓缓侧过脸来,暗含精光的眸子直盯到他脸上,别有深意道:
“安排这、这样一场戏,你——也有心了。”
太子微微一怔,只听父亲又问:
“如此用心良苦,是也想、想劝朕革去西厂、废黜汪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