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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篷使风(二)(1 / 2)

借篷使风(二)

“啊?”汪直蓦地擡首,“干爹您的意思?”

“不错。”赵琮点头。

汪直怔了片刻,复又垂下脑袋,闷声道:

“既是干爹的意思,儿子不再追究三哥便是。”

“不!”赵琮的音调高了两分,“我要你追究,而且普通的追究可不够,得把他贬到南京去,弄得人尽皆知才行。”

汪直再次擡首,目中满是不解:

“这是为何?”

赵琮微微一笑,缓缓吐出三个字:

“为了你。”

“我?”

汪直彻底懵了。

“老九啊。”赵琮擡起枯树皮似的手掌,轻轻摸摸他脑袋,“你要做名震天下史书留名的权宦,干爹不拦你。但咱们既认了父子,干爹得问问,你是要权,还是要命呢?”

汪直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都要。”

“哈哈,贪心的孩子。”赵琮笑着摇摇头,“干爹再问你,权宦能得善终的,能有几个?”

“这——”

“不说远的赵高、张让之流,就说本朝的王振、曹吉祥,他们的下场——你可晓得?”

“儿子自然晓得。”

“老九啊,咱们做宦官的都知道,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有内相之称,是内廷的头把交椅,权势最高最威风,你干爹我为何从不去争呢?是我争不到吗?”

“以干爹的眼光和才智,只要您想争,哪有争不到的道理,是您求稳,不稀得去争罢了。”

“对喽,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你干爹我不去争,它便满不了,满不了,又怎会溢出去呢?王振、曹吉祥就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味的贪,一味的爬,爬到最高,一跌下来,那就是摔一个粉身碎骨。”

枯树皮似的手掌拍在汪直肩膀上,赵琮语重心长:

“老九,干爹不想你步他们后尘呀。”

汪直鼻子一酸,道:“干爹放心,儿子和他们不一样。赵高是被新君所杀,张让是受权臣所逼,王振死在瓦剌的铁骑下,曹吉祥更不用说,私养军士还谋反叛乱,他不死谁死?儿子就不同了,儿子忠于圣上绝无二心,何况圣上对儿子也是宠信有加,只要防好太子,遏制权臣,便无甚大碍。”

“哈哈,天真的孩子。”赵琮又笑着摇摇头,“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帝王心难测。今儿个宠信你,明儿个可未必,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于圣心,与天下为敌,老九,你这是在走钢丝呀。”

汪直神情一震,犹遭电击,登时说不出话来。

枯树皮似的手掌收回,赵琮靠回椅背,慢声道: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既想留命,就该未雨绸缪,给自己备好后手才是。”

汪直仔细咂摸着他的话,忽然间醍醐灌顶,深深拜去:

“儿子懂了,干爹一片苦心,儿子感恩不尽。”

“明白便好,明白便好。”

赵琮欣慰地笑笑,擡臂招了下手。

正在揉臂捏肩的许构、艾望远会意,立刻停下手中动作,与汪直一起跪伏在赵琮膝前,乖乖听候指令。

慈爱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的脸,赵琮微笑感慨:

“宦官无根,所以都爱认儿子,有的能收上百个,可那么多儿子,走心的能有几个呢?出事的时候,还不是个个躲得远远的。所以啊,我就不喜欢随便认儿子,儿子在精不在多,我这一辈子,拢共也就认了十个,其中,最看重的,就是你们三个。”

三人道:“能得干爹赏识,是儿子三生有幸。”

“你们可知道,为何我在逢三、六、九之数时,选你们做儿子吗?”

三人道:“儿子不知,还请干爹解惑。”

赵琮缓缓道:“三六九,在牌九里,是至尊宝,是赌徒们梦寐以求的组合。你们三个,便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至尊宝,缺一不可。”

“啊?”

三人皆是意外万分。

赵琮又道:“老三,有耐力,老六,讲情义,老九,最聪明。你们各有所长,又彼此互补,唯有组在一起,才可稳操胜券,保住各自性命。”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应道:

“是。”

赵琮仍不放心,把他们三个的手交叠在一处,先对汪直道:

“老九,你三哥虽然没出头,但他只是时运不好,非是能力不行,你不要看他年纪大了,就生出轻慢之心,更不要挟恩自重,骑到他头上。人的运势如舟,起伏不定,没有谁会一直好或一直坏,你好的时候呢,就罩罩他,他好的时候,就罩罩你,如此,才是兄弟。”

“是,儿子谨记。”

“还有你六哥,你六哥退居南海子,成了一枚闲棋,但——不要觉闲棋无用,闲棋,有时可定生死。他重情义,会为了在意之人与你翻脸,但若你同他好好做兄弟,哪天你遇到危险,他也自会为你挺身而出。”

“是,儿子也谨记在心。”

赵琮见他应的诚恳,点了点头,又瞅向许构、艾望远:

“老三、老六。”

许构、艾望远忙应:“儿子在。”

“老九年纪轻轻就大权在握,难免心高气傲了些,对你们若有不敬,看在他这些年也算保着你们,还老实孝敬我的份上,你们多担待些,不要同他计较。倘有一日,他真走了下坡路,该帮则帮,全了这份兄弟情义吧。”

“是,儿子谨记干爹嘱托,定不负您所望。”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们。”

赵琮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拍拍他们的手背,含泪笑道:

“只盼你们好好的,我这爹——才不白当,活一辈子,也算有个根。哪天到了黄泉下,至少有人烧个纸钱不是?”

三兄弟皆是动容不已,一个个也湿了眼眶,哽咽道:

“干爹福德深厚,得活百岁呢。”

“对,您好好的,儿子们才算有个家。”

“莫说儿子,便是儿子的儿子,也得敬您孝您。”

说罢,三人又来分工伺候。

“好啦。”赵琮笑呵呵地摆摆手,“我年纪大了,愈发嗜睡了,你们去吧,我再眯会儿。”

三人见状,便各自收了手,起身道:

“是,那干爹您休息,儿子们下回再来看您。”

“嗯。”

赵琮把脑袋枕在椅背上,眼皮缓缓坠下,微微歪过脑袋,便睡过去了。

日常侍奉的小宦忙拿了条薄毯来披上,瞧着他的脸,忽觉有些不对,伸指往鼻下轻轻探去。

三人躬身后退,退至门口,刚要转身,便听小宦惊呼:

“老祖宗去了!”

三人大惊,扑通跪倒在地,望着醉翁椅中熟睡的老人,泪水夺眶而出:

“干爹——”

借着赵琮去世的悲伤,汪直跪在朱见深面前声泪俱下:

“万岁,近年以来灾荒不断,是您谕两京大臣同加修省,未闻大臣进何贤才、退何不肖,以固国本。亦未闻群臣革何宿弊、进何谋猷,以匡治理。奴婢缉捕杨华、吴荣等之奸恶,高崇、王应奎等之脏贪,又奏释冯徽等冤抑之军囚、禁里河害人之宿弊,是皆允合公论,足以服人警众。万岁,他们如今结党攻讦,哪里是冲着奴婢,分明是要打您的脸呐!”

朱见深越听脸越沉,将手中那份联名奏疏往御案上一摔,高声唤道:

“怀恩!”

怀恩连忙躬身走进:“奴婢在。”

帝王眸底仿佛结了一层寒冰,冷声道:

“到内阁去,传朕的旨。”

内阁,太子面现歉疚,语气惋惜:

“许构是个好的,二话不说答应我暗中照拂大家,谁曾想,汪直一发现,直接将他调到了南京去。”

“殿下莫急,联名奏疏已经递上去,众臣一心,或许能改变万岁的心意。”

商辂的话才说完,外面便有人通传:

“怀恩公公到。”

众臣连忙迎去,只见怀恩面色凝重,厉声道:

“圣上责问尔等:朝廷用汪直缉访奸弊,有何坏事?”

众臣一惊,互相对视一眼,商辂第一个道:

“汪直屡造冤狱,致使人心汹汹各怀疑虑,若不加惩戒,长此以往,恐引起大患。”

怀恩又拿出那道联名奏疏,晃了一晃:

“圣上还问:这份奏疏是何人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