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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相认(一)(2 / 2)

“谢娘娘!”

万贞儿望着那张笑得天真烂漫的小脸蛋,微微的恍神,不由自主地向朱见深道:

“万岁,若咱们的孩子还好好活着,是不是也这般爱笑?”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

短暂的安静过后,她忽然意识到出了问题,扭头一看,朱见深的心思果然已不在她这里,一双眼珠子在沈琼莲身上滚来滚去,怎么也不肯收回。

她太熟悉了。

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产生兴趣的眼神。

原来打朱见深进门起,沈琼莲就一直跪着,不曾擡起头来,而朱见深一腔心思又在万贵妃身上,是以一开始并未留意到她。

方才他让众人起身,她也跟着起来时,他才发现,这个会说话的女官眸若晨星脸如秋月,那楚楚动人之态,好似画里走出的秀丽美人,不免打量起来。

沈琼莲又如何不知?她早被瞅得不自在,无奈万贞儿只顾着与梦龄说话,自己找不到契机离去,真是心急如焚!

众妃亦瞧在眼中,皆是冷眼旁观。

张敏低声提醒:“万岁,娘娘和您说话呢。”

朱见深回过神来,忙应了声:“是,咱们的孩子自然差不了。”

万贞儿勉强的笑了下,见她没有别的话,他的目光复又落在沈琼莲身上,饶有兴趣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沈琼莲。”

朱见深颔首:“玉洁冰清,高雅超然,人如其名呀。”

万贞儿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堆起亲和之态:

“沈司宾才貌双全,据闻还有表字呢。”

“哦?”朱见深挑眉,“宫女里有字的,倒是少见,取得何字啊?”

沈琼莲硬着头皮道:“奴婢字莹中,不过是跟风胡乱取的。”

朱见深摸摸下巴,目露欣赏:“你谈吐不凡,气质脱俗,倒很有当年柏贤妃的风韵。”

沈琼莲愈发慌乱,头埋得低低的:

“万岁说笑,贤妃娘娘是天上的云,奴婢是地下的泥,哪敢与她相提并论?”

万贞儿接话:“沈司宾太过自谦,以你的资质,待在尚仪局,委实可惜了。”

沈琼莲冷汗涔涔:“娘娘谬赞,奴婢粗苯,来之前还在司宾司弄错了几本账簿,只等办完差事回去补救。万岁和娘娘若无其他事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万贞儿身子向后靠了靠,悠悠道:

“我这儿是没什么事了,万岁你呢?”

大庭广众之下,朱见深哪好硬拉着一个宫女聊个不停,只得摆了摆手:

“去吧。”

“谢万岁,谢娘娘。”

沈琼莲如蒙大赦,忙不叠的率人离去。

回至尚仪局,梦龄迫不及待地爬到四仙桌前,掏出油纸包打开,铺展在桌面上,往盘子里分起糖果。

沈琼莲则快步到了书柜前,又挑了一本书塞进怀里,朝梦龄招呼:

“梦龄,走,咱们去安乐堂。”

梦龄并不像往日那般兴奋,看起来不大愿意动弹,下意识地揉揉自己小腿:

“姑姑,我今天走了好多路,腿好酸呐,咱们明天去好不好?”

“明天就来不及了,乖,忍一忍。”

“好吧。”

梦龄把油纸中剩下的饴糖包好,小心揣进怀里,从凳子上跳下来,迈着小腿跟上沈琼莲的脚步。

小小的油纸包,穿过小小的墙洞,终于抵达至小小的吉哥儿手中。

洞口外的梦龄冲他扬扬下巴,笑道:

“那是饴糖,很甜的,你尝尝。”

吉哥儿打开纸包,拈起一块搁进嘴里,轻轻闭上眼睛,慢慢地咀嚼,细细地感受着它的滋味。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睛,带着浓浓的满足,向梦龄徐徐绽放一个笑容:

“外面的东西真好吃。”

瞧他喜欢,梦龄亦感满足,双手托起红扑扑的小脸蛋,唇角轻轻勾起,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郁金香。

吉哥儿吃了一块,却不再吃,反而小心地将油纸重新包好。

梦龄见状,忙道:“你干嘛收起来了?快吃啊,天儿越来越热,不吃就该化了。”

吉哥儿紧紧攥住油纸包,像是攥住了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摇摇头道:

“这么好的东西,我想留给娘尝一尝。”

梦龄不明就里,只以为他和自己一样,盼着将来出宫和家人团聚,便道:

“不打紧,你放心的吃,以后我常带给你就是。”

他望着她的眼睛,由衷道:

“梦龄,遇到你真好,每次等到你,我都开心得不得了。”

梦龄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眸:“有人喜欢听我唱歌,我也很开心。”

两个小娃娃相视而笑,弯弯的眉眼好似天上的月牙,清澈而皎洁。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间暗房门扇的缝隙,有两个人正含笑望着这一幕。

一个是沈琼莲,一个是吉哥儿的母亲纪氏。

两人并未出声打扰,默默转过身,一起来至角落的方桌。

纪氏低声笑道:“自打有了小伙伴,吉哥儿比以前开心多了。”

“那可不是?”正坐在方桌前挑菜的废后吴氏笑着接话,“大人终究代替不了同龄人,小孩子还是喜欢和小孩子玩。”

纪氏见她一个劲儿的把仅有的肉块往一旁的小碗里挑,连忙伸手挡住:

“娘娘,别往吉哥儿碗里挑了,您这两日正头疼呢,该给自己多补补才是。”

“哎呀,不妨事,我这头风是老毛病了,少几片肉多几片肉,有什么分别?”吴氏不由分说的拨开纪氏手腕,“吉哥儿就不一样了,他年纪小,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这几年不好好补补,长大了就来不及了。”

纪氏还要再劝,沈琼莲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微笑道:

“好啦,娘娘拿吉哥儿当亲生的疼,你劝是劝不住的,随她去吧。”

纪氏轻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言。

沈琼莲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是唐朝李翰编著的《蒙求》,纪氏开心接过:

“吉哥儿又有新书了。”

“进来有嬷嬷搜身,旁的也没法带,只能塞本书混进来,给他识点字。”

沈琼莲望着书封,面容忽然伤感起来,轻轻一叹:

“这是我给吉哥儿带的最后一本书了。”

纪氏与吴氏皆是一惊:“何出此言?”

与此同时,里间的吉哥儿脸色微变,低声提醒梦龄:

“有人来了。”

说罢,他熟练的钻到柜子里,自己关上柜门。

梦龄则像往常那样快速恢复墙壁,装作无事一般靠着墙,却发现出现在转角处的人并不是她以为的沈琼莲,而是皇帝的近侍张敏。

他独个儿来此,未带一个手下,瞥见梦龄,立时心下了然,加快脚步来至安乐堂门口。

负责看守的两名宦官一见了他,忙不叠的下阶来迎:

“唉哟,什么风把张公公吹来了?”

“您老怎么不知会声,小的也能准备准备。”

张敏眼睛一斜:“为贵妃娘娘办事,还要知会你们吗?”

那名宦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作势扇自己耳光:

“该死该死,小的这笨嘴拙舌的,倒让公公误会了。这安乐堂又偏又破,连地砖都透着一股霉味儿,那些洒扫宦官平日里都不愿来,小的是想着早知公公来,好歹薰点香不是?”

另一名连忙接腔:“是呀,满宫上下谁不知道张公公是贵妃娘娘举荐给万岁爷的,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插手您的事呀。”

张敏哼了一声,问:“姓吴的在哪间房?”

两名宦官都是收过沈琼莲好处的,本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原则,满脸陪笑道:

“屋里阴凉,容易染上寒气,公公想找姓吴的,不如坐在院里等候,小的揪她出来,由您发落!”

“是啊,院里阳光好,暖和,小的这就给您搬椅子去!”

张敏目光一冷:“贵妃娘娘今日在太后那儿受了气,正要找人撒气呢,你们要是想陪姓吴的一起,我想她会很乐意。”

两名宦官同时打了一个冷颤,一起指向最里边的那间:

“那儿。”

张敏袍袖一甩,气势汹汹的走过去。

两名宦官也不敢喊嬷嬷来搜身,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唉,沈司宾,自求多福吧。”

“可千万别连累我们哥两个。”

屋内的三个女人浑然不知,沈琼莲还在讲着缘由:

“一旦被万岁临幸,若是有孕,便成了贵妃娘娘眼中钉,除之而后快,若是无孕,不管有没有名分,都不能再出宫。所以我得想法离开这里,避开这个结局。”

吴氏唇角噙起一抹冷笑:“你是对的,他是个只管自己痛快不管别人死活的,做他的女人,那真是三生不幸。”

纪氏目光一黯,道:“当年我就是没悟透此节,一不小心有了身孕,要不是碰上了——”

话音方落,吱呀一声,门扇推开,张敏的脸现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