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多巷,却最终停在早已修葺好的公主府前。
转身离开之时,却不期然与按刀立在身后不远处,一身玄红胡袍的王离所相遇。
“圣人不进去看看么?”
斜阳西垂下,清河同着王离,一起迈入这座曾经挂上过红绸的府院。
一路漫无目的踏步,遣散一众随从,似乎快陷进那段新奇且难以名状的往时往日。
“圣人仍将那人留在身边么?”
“王将军是说何人?”
清河随着他的视线落去,望见那座曾被天火青睐两次的鸱吻,才慢慢得悟。
“那条盘在圣人身边的蛇,是不忍除去么?”王离垂眼望她。
清河微怔,继而才道:“无非是留着钓躲在身后的虎。”
王离搁在刀柄上的手动了动,“还是尽早除了吧,李学士不在朝,多留无益,他未尝不知晓圣人疏远之心。”
“朕的疏远之心也未必这般叫人易觉。”
王离却因此低笑,“那是圣人不自知。”
“王离,你又自知了么?”清河盯着他。
两双瞧不清深意的眼眸,撞在一处,要陷进去,又要脱离。
这场无人窥见的对视,永远埋在了十一月,以至于行至月末尾端,天际转寒之时,李竹再也未遇见过王离。
而十二月的河西,只余急切北风,风沙催泪,烽火台上长风卷旗。血液滋润着整个河西之地,接线不断的马蹄、扬灰如雾的胡地、震颤摇曳的战车、戎装拔剑的将军。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厮杀之场的那点热血,在短暂停熄之时,悉数藏于了故地。
会州,大雪纷飞。
而如今脚踏举剑之人,正是文征。
登高城而望,阔看风雪万里,虞候心中激荡,“使君,会州拿下,咱们南面的兄弟也吞下渭、成、秦、岷州,余下之州一路直入隔断,一月,定能夺回整个河西!”
“许还能赶上长安城中的年宴,送去这捷报!”
自后的一众将军也笑起来,“太久未打过这般畅快的仗了。”
像是要证明当年之错,蛰伏六年却仍是用当年败兵之谋,两相夹击下,如今仓皇而逃的,是一上一下的吐蕃与回纥。
文征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拂过城池,恍惚低头,“六年了,功过是赎不清的。”
不知是躲了六年,还是战了六年。会州之地,故人之地。
“拿烈酒来!”
哗啦入盏声清脆,下一刻坛中半酒便被蓦然砸下。
一碗冰得刺骨,一坛碎得满地。
雪粒子覆了一层,文征擡臂,对着飘洒着一如六年前的风雪,仰头饮尽。
扬鞭上马,风雪不饶人,河西之地上的兵将,仍得举刀而战。
大豫十七年的后半载,在这座长安城,似乎所有人都在缅怀曾经,追悔过去。于一道道故地之景中,拼命翻找旧日的那点心境。
伤几回往事,可今时依旧。
唯有李知。
她在回查,在等待,在盼明。
半载岁月,她要将长安城乃至东都之行间,发生的所有往事,皆细细回溯,尽管,身处刑部牢狱,她也要找到出狱那日,割掉李由林脑颅的那柄利刃。
雪粒子顺着未封的小窗飘进狱,簌簌落满地。
长安的第一场雪,落在了大豫十八年的一月。
那道白与黑,尤为分明。
张修搓了搓耳朵,接过那截短了不少的木枝,瞥了眼李知狱房内早已画满的墙,转而扭头落笔。
“最后一天也要画?”
“为何不画。”
摩挲声响了一阵,转而随着飘进的雪一般,无声沉寂。
李知缓缓仰头,任风雨抚面。
半岁已过,只待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