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恐危临(三)
李知垂下眼,与谢愈擦身而过,转而擡步去了主殿。
雨又大了些,耳中的嘈杂,眼前的飘洒,以及心中那一点沉闷,都极快地被她抛却在后。
擡手掀帘,再对上那双打量过来的圆眼之时,她很快出声:“从前在秋水池拒绝五皇子的话,如今妾收回了。”
李委一怔,抱在手中的书也滑落,他望着忽而闯入内的女娘行到案前,垂眸轻声问他:“今日带五皇子去见圣人,可要随我离开?”
他的瞳孔蓦地一缩,脆生生站起来答:“我想去。”
“那随我走吧。”
话音将落,谢愈正立在殿门前。
身后的雨帘忽明忽灭,他的神情也隐在无光处。
“老师……”李委自案前绕出去,犹豫着朝前行了几步,停在李知身后。
“我想跟着李学士去。”
谢愈微微垂眼,未落在他身,只是凝望李知。
侧身而过,那一声“阿九”,几乎微不可闻。
若是,早些道明,会不会心尖不必如今日这般难受。
李知只顿了半瞬,随后迈入雨帘之下。
这一段雨溅鞋湿的路走得很快。
李委一路上沉默寡言,将快到殿中,他才忽而朝向前面的学士问:“圣人的身子,好转些了吗?”
“五皇子见过便知晓。”
李知的话散在急雨里,他听得不太真切,藏在宽袖中的双手,交叠在一处紧着。
鞋底的汲雨声很重,踏步入内自牵起一番响动。
李由林循声而望,便是一惊。
那跟在李知后面,身量尚小的郎君,怎么会是李委?
“李学士将五皇子带来此作甚?”
阶下女娘淡淡朝他掠过,“五皇子想来见见圣人。”
只见李委正垂手,微微擡起眼,并不躲闪。
李由林朝他扫去,沉下声,“圣人曾有令,非诏不得入前宫,五皇子是忘了吗?”
李知好整以遐,瞧着其内还未有动静的殿门,言:“圣人病危,作为陛下唯一的皇子,也该来看看。”
她转过眸,盯着李由林笑,“圣人还未醒,李内侍怕什么?”
天穹之中,恍然闪现一抹亮色,雷声接踵而至,砸落于殿,这狂风骤雨像是要将容人的宫殿掀翻,紧跟着,沉寂太久的内里,终于传来了几声动静。
程奉御的步子同声音一般,有些颤,“圣人,转醒了。”
阶下直立的三人,落目于他一身。
李由林极快地踏步进去。
“大家,可算是醒过来了。”他跪在白帐外,弯身将浸透了药味的白帐拢上去。
躺卧于塌上的圣人缓缓睁开眼。
“朕……睡了几日?”
“今儿是第四天了。”李由林眼底浮了点泪花,见圣人欲起身,忙又上前细心搀扶着,塞好引枕。“守了这么些天,可算是将圣人盼醒。”
李洵混着脑子看梁木,才慢慢发觉,这些天,他竟未出庆功宴所安置的殿。
浅置四日的旧事恍然涌入脑,虽未清醒却依旧开口:“文征在哪?”
门前,横挡着的屏风与垂帘遮掩着李知的身,她立着,将此话听得分明。
“让大理寺接手押入狱,和刘欲一道,秋后问斩。”
虚弱的音自屏内传出,却是将立在外头的奉御也惊骇了半晌。
李知垂着的手,恍然一颤,这将迈未迈的步子,忍了又忍。
诚太子的命,张诗柳的命,刘欲和文征的命,仿若皆悬系在她身,勒得李知分外喘不过气。
可拨开一切,重中之重,为着的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站稳了脚。
自殿外吹入的风掀起李知的宫袍,可风不动身。
内里伺候的李由林从木案内端出药粥,朝着圣人琢磨着敛声问:“不定个罪名吗?”
“他们的罪名,自己心中何不分明!”李洵拿瓷勺的手一松,久病的面色经这一吼是更加难看,“认罪书朕要他们跪在大理寺狱,沾着血一笔一划得写!”
李由林哪再敢扯着此事言,“大家先顾忌着身子,旁事放一放。”
“清河没来吗?”李洵又用力咽下一口粥。
“宫门已经落钥,贵主,还在宫外。”李由林顿了顿,又补道:“礼部的册文也传过来,公主府是遭了天火,贵主才乘辇赶回去了。”
“遭了天火?”
“是。”
李洵合上眼,粥也没吃了,“李知呢?”
“在外头候着。”李由林没提五皇子也在此,昏睡将醒的圣人心思,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传她进来。”
但是李知不同。
她受令进来,身后正跟着李委。
“圣人。”
李知弯身,垂眼拿捏这语气,极为平淡地轻声道:“五皇子,想来见见陛下。”
李由林心紧起来,擡眼悄然瞅着圣人脸色。
只见塌前的李委抿唇拱手,八年来头一次见着近在咫尺的李洵,他站直身做足了礼节,恭敬唤一句——
“圣人。”
李洵慢慢转过头,望向他。
垂老之态在他的身上凸显,他并不作声,与李委之间架着的那座桥旁人看不见也拆不掉。
李洵忽而移目,落在李知身上,想扯起笑,却笑不出来。
李知同李由林对着此番寂静,一个是笃定不疑,一个,则是下注求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