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朝前行了几步,倒是让李由林也转过头来盯着她。
檐下隔着一层水帘,远处的宫墙瓦壁忽暗忽明。
“雷鸣起,天火至。”她低低喃道。
李知倏尔转过身,望入不知何状的殿内,对上却是李由林那双平静的眼。
离而复返的奉御,忽降的天火。
李知心中不平静。
圣人今日,可否会醒来?
在李由林以为她不会动身之时,李知却忽而擡步,头也不回得离开殿中。
林照殿极偏,几乎处在太极宫的最偏远的边上。
踏出阶,听着周身急落的大雨,也将她所择决不定的心浇清楚了些。
若是去林照殿,折回所耗去的时辰只怕赶不上。
再者陈婕妤在圣人心中还剩多少情,秋水池砍去满园的桃花究竟是恨是爱,她拿不准也不敢赌,唯有五皇子。
如今只能去百福殿最为稳妥。
那柄眼熟的青灰伞正搁在殿外,折起的伞面被洗刷得很亮。
李知确实未记错,今日是谢愈来此为五皇子讲学的日子。
女婢引着她入内,将传报之时,她却擡手止住。
李知一人迈步进去。
“谢给事。”她轻出声,步调微停,视线却是落在一旁,擡着圆眼好奇打量过来的五皇子身上。
谢愈一怔,极快地搁下手中的书卷,“阿”字将脱口,便忙掩唇轻咳,“李学士怎么来此,寻我有事?”
话毕,未管着阿九如何作答,就已经起身朝她走去,“不若偏殿一叙。”
李知缄口,移回视线,跟着他一道去了偏殿。
“阿九怎么来了?”入了内,谢愈便停步望她。
“我来朝五郎借个人。”
谢愈眼眸顿住,殿中有什么人,他心知肚明,见着阿九的那点欢喜如窗外飘洒的雨水,快要沉寂,他的心境恍惚又回到那日的松斋客中。
“是五皇子吗?”他问道。
李知抿唇,落目在不远处的窗棂,轻答了声“是”。
谢愈将想攀上的手一颤,滑到李知被雨浸湿的袖口。
他微微用力,水滴声顺着指尖滑落入地。
“是圣人……要转醒了么?”他又是一问。
李知仰头。
眸中藏着的半点情绪已经全数涌上,她不答前言,亦是朝他问,“谢清让,你是不是,很看重五皇子?”
不经意间撞见他所带不重样的书,扫一眼便知晓是为谁,还有那日松斋舍中他忽而垂泪提及的话。
什么是立场,什么是初心,什么是臣子踏入朝堂的追求?
李知太清楚,也太明白。
那是十七岁抚雨堂前,梅因风动而深深铭记她心中的话。
谢愈张唇,却发不出声,他抓入手心的那点濡湿衣襟,也快被阿九的话烙干。
他挫然垂下眼睫,心中涩意攀升。
有些话纵使不说,李知也能猜到。
也能,极快地猜到。
“我想。”谢愈缓缓答,“他能,成为一个好的君王。”
午夜静卧之时,想过很多种与李知道明的场景,或早或晚,或是他可以劝服,亦或是相行渐远。只是未想到,会是在圣人未醒的雨天,在百福殿,这么快,也这么难预料地道出此事。
那日松斋舍的相拥,给他太多的退却幻想,以至于亲临之时,只剩手足无措,不知谓何言。
过窗的湿润之气渗入殿中,狂风也不逊色。
李知耳后的碎发扬起,一点点抚着脖颈。她极轻地笑起来,笑得面上生疼,心下难受。
似是吸了口气,她才望着谢愈的眼,道出句,“谢愈,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从不避讳于你。”
“从东都回来,到如今,我虽未明言,可你听得懂,也心如明镜。”
“是……”谢愈低下声。
得他一字。
“那日宫外一问,便是为了今日之局吗?”
“阿九,人人都有自己心中高悬的道义,我说服我,你说服你。”谢愈放开她的衣襟,垂头同她相视,语气却依旧很缓,很痛,“我挣不开也逃不去,但我,不想失去你。”
“那你可想过往前八九年,五皇子是在李由林眼皮下活着的,往后纵使有名臣清流,你不可能一辈子守在他身旁不出宫。即使李由林死去,多得是再如他一般之人,可五皇子才多大?他要扛着的一遭乱局,行之错一步,百官撕咬,外夷不休。”
“那贵主呢?”谢愈深深望向她的眼,“因为她的身边,阿九可以作陪吗?”
李知忽而因此话而怔忪。
是因为贵主的生死,还是因为对天道的不同,亦或是她自己也不敢认的那句——
“妾行到此路,便是宁愿为出海月,不作,归山云。”
她骄傲,且不甘。
“五皇子去见圣人,瞧见圣人转醒后的态度,五郎还会坚持吗?”李知拢紧手问他,“我让他去见一面,于五郎而言,不该是知晓圣人心思的好事吗?”
谢愈低低一笑,睫羽藏住情绪。
他不戳破,也不道明。
“阿九,带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