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凌寒侧目摆手,郑义站起身来整理齐衣衫昂首向外走。辛寻南不甘心地看着郑义的背影,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宋言晚立刻拉住她,微微摇头。
郑义余光瞥过他们人的动作,脸上的笑缓缓消失,眼眸中瞬间复上一层阴狠。他昂首看向不远处的羽林军,摸出怀里金色的令牌隐隐晃动,擡手在脖间轻轻划过,羽林军便将大殿围个水泄不通。
郑义转过身来,负手而立,若有若无的笑透着一股寒意。他扫视着大殿之上沉默的官员,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而后把视线落在宋言晚身上。
两两相对,谁也不落后于谁,分秒之间郑义的额间竟沁出不少汗来,但他依旧保持着傲骨。
“郑义!”凌寒喊道。
郑义不慌不忙地亮出方才那枚令牌,“陛下,老奴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原谅,只望能将功赎罪。”
辛寻南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宋言晚,不自知地紧了紧手。宋言晚察觉到她的变化,回以微笑,小声道:“别担心,我能顾好自己,你放心去做。”
说罢他给张骋递了个眼色,张骋会意点头。辛寻南并未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只默默看了眼始终没有说话的魏源。
殿外一拥而上的羽林军、郑义无所畏惧的气势和殿上所有人的心照不宣,辛寻南忽地就明白了刚才宋言晚为什么拉着她。她心中的那个真相是什么已经无人在意了,换言之是不能在意。
她无力地扯动嘴角,“不如换个地方说罢。”
郑义何尝不懂她言语之间的威胁,他愣了愣,对上疲惫不堪的凌寒,心间一颤,许久沉声道:“此事理当告知于天下人。”
凌寒虽不知他们要说什么,但隐隐觉得此事与凌和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闭目深吸,尽力掩去嗓音中的疲累,“何事?”
郑义环顾四周,等着其余人由好奇转为不耐烦,幽幽开口:“辛远崇以偷梁换柱之法包庇舒梁细作,实乃通敌。”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张骋第一个冲出来,“放屁!”
碍着凌寒在场,他悻悻闭了嘴,语气弱了下来,“将军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
沉默许久的魏源震惊擡头,对上辛寻南的眼神,将迈出的步子收了回去,轻咳一声。夏中诚则站了出来,颇为公正地问道:“此人是谁,眼下在何处?可有证据?”
郑义放声一笑,擡起指尖在众人之间来回游走,最后指向了宋言晚,“就是他!舒梁的大皇子,宋言晚!”
凌寒眸子一紧,宋言晚的身份并无人知晓,当初查出来的那些人几乎全被遣散,郑义是如何得知的?
辛寻南更是意外,但很快便想明白泄露的人是谁。她担忧得看向宋言晚,下意识便想出声反驳。可想到凌寒早就清楚他的底细,瞬间没了把握。
反倒是宋言晚平静得很,他依然对着辛寻南微微一笑,而后从腰间摘下常常佩戴的玉佩,“我确来自舒梁,但非细作。”
“怎么可能!舒梁之人混进我元周,定是为了窃取情报!”
“如此嚣张之人,断不能轻易放过!”
“宋言晚是舒梁人,那么宋岭必定也不干净!”
……
七嘴八舌扰得凌寒头痛欲裂,他断然没有想到郑义竟然当众揭穿宋言晚的身份。郑义更没有想到宋言晚会自爆,他一时有些茫然,但想到只要能给辛氏安上罪名,那么辛寻南的任何抹黑先帝的话就都不作数了。
想到这,郑义唇角微扬。下一秒,却见辛寻南手捧宋氏族谱冲自己挑衅一笑。
“族谱有言,宋岭入仕为官,然膝下单薄,荆南旁支宋仁诞有一子,名言晚,过以继子。然其体弱,不幸于途中病逝。恰逢辛氏远崇于荆南遇一孤童,念其与幼子音容相似,特收为义子,赐名宋言晚,以寄哀思。”辛寻南呈上宋氏族谱,又摸出宋瑜的信来,“此处还有舒梁新皇的书信,其上言:吾与阿兄幼年走散,十余年来追寻不断,幸得贵人相扶,特来认亲拜谢。”
“不可能!”郑义气急败坏,冲过来抢下那书信和族谱一一看过去,“宋瑜!你骗我!”
“何来骗你一说?”凌寒面若冰霜。
郑义恍然惊觉自己失言,待冷静下来看清那信的内容时,才知自己已然中了圈套。他看着宋言晚和辛寻南,心里有无数的怒火在喷发。他放声笑着,而后一点点凑近辛寻南,压低声音道:“有我在你休想把脏水破给先帝。”
辛寻南蓦地绽开笑颜,只是看着郑义。他依旧不死心地盯着宋言晚,眉眼一挑,啧了声叹道:“你为他做这么多,却不知道辛远崇的死是舒梁一手造就的,可笑!”
说罢他就那么站着,等着看辛寻南愣怔的模样,而后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缓缓摸进袖子里,趁所有人不注意抽出短刀,快速刺向辛寻南。
噗哧,皮肉绽开,温热的血从腹部汩汩流出,辛寻南不可置信得擡起手,掌心血红一片。
“阿鱼!”
“言晚!”
郑义看着倒在辛寻南怀中的宋言晚气息渐弱,嘲讽道:“舒梁人都该死!你以为辛远崇为什么会死,都是他把辛家军的消息卖给我的。我替你杀了仇人,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辛寻南按压着宋言晚的伤处止血,一双眼睛愤恨得盯着郑义。他丝毫不觉得畏惧,反而全身都很松快,乐道:“他和他那个弟弟都是一丘之貉,我把他们都杀了,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他把袖中与舒梁勾结的证据全都扔了出来,在漫天飞舞的纸下开怀大笑,“你自以为是的真相再也不会有人信了。”
咚,郑义应声倒地,辛寻南背身执剑,手部不断颤抖着,血迹顺着剑身缓缓流下,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她缓缓起身,麻木地转过身来看着郑义的尸首,然后掠过他径直往宋言晚走去。剑从手中滑落,在地上砸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朝臣瞬间乱作一团。
“太医!太医!”张骋连忙喊道。
不多时,几乎所有的太医背着药匣子聚在殿上,但没有一人敢上前。他们面面相觑,为难得看向同样焦急的凌寒。
“把人拉开!”凌寒高声道。
闻言几人大着胆子上前去,却被辛寻南一把推开,“张将军,辛苦你替我找个药箱子来。”
张骋毫不犹豫地从太医手里抢了一个过来,辛寻南接过,呢喃了句多谢便独自处理起伤口。
拔刀、止血、包扎,一气呵成,纵是一旁的太医都看得心惊胆战。处理妥当后,辛寻南擡头在人群中再度找寻起张骋的身影,嘱托他先将宋言晚带出去。
张骋犹豫着,但见她不容拒绝的模样,给平时的那几个同僚使个眼色后带着宋言晚离开。然而刚迈出大殿一步,羽林军瞬间围了上来。
辛寻南闻声看过去,冷声喊道:“让开!”
羽林军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她回眸看着高台之上的凌寒,俯身捡起那柄剑,站到张骋身边。她执剑往前,张骋跟随在后,羽林军亦步步跟上,凌寒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离开。
“陛下,此等他国贼子,万不可留下祸端。”
凌寒瞥了眼站出来说话的人,随即陷入了沉思。忽地,一柄剑直直插在那人身边,吓得他瞬间跌坐在殿上,顾不得什么狗屁礼仪一点点退回了人群中。
辛寻南没再管身后那帮人,硬撑着同张骋向外走。不过数十步,羽林军始终牢牢围着,殿上的大臣也只不过安静片刻,就全然忘记了刚才的恐惧,纷纷站出来声讨。
“陛下,辛氏以下犯上,按律当斩!”
“陛下,辛氏包藏逆贼,其心可诛,陛下万不可任此等贼人祸乱宫闱。”
“陛下,切不可因儿女私情乱家国社稷!”
……
众臣跪倒一片无一不在细数他们眼中辛氏满门的罪过,凌寒独坐高台,只觉胸口郁结,耳边更有无数烦人的声音扰得他头痛欲裂。
他屈肘撑起,一下又一下揉捏额角,无论阶下人如何逼迫他也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盯着那个不断远去的身影。
忽而,白点渐渐变大,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人,只是看不清模样。凌寒有些意外,生等着白点化为清晰可见的面孔,才松开双拳,暗自揉捏着挤出的红痕。
他嗫嚅着动了动唇,尚未开口便听众臣又齐声道:“陛下,请做决断!”
“不知各位想要什么样的决断?”辛寻南冷笑一声,站在众人面前。她凌厉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游走,顷刻又化为虚无,扬起一派纯真的笑容柔声问道:“各位是想杀了我吗?”
无一人作声。
唯有魏源似有阻拦之意,不过刚做擡脚状便得到了辛寻南的眼神示意。魏家帮她的已然很多,再不可牵扯其中。辛寻南朱唇浅笑,转而面向凌寒,挥了挥手,身后太监打扮的人便走上前来。
她拉起那人的衣裳,露出一截青紫交加的手臂,“小九,告诉他们,你这伤是如何得来的。”
小九不安地看着辛寻南,定了定心神颤道:“奴婢在膳房帮忙,无意中撞破郑总管和宫外的人交往,说要杀了什么人,于是他便差人将奴婢打了出去。”
“看品阶你本入不得膳房,又怎能恰好撞破郑义的事情,还不如实说来。”礼部的人率先发难。
小九惊得浑身一颤,几乎贴在了地上,小声回道:“近日宫里有喜,按宫规从前获了罪的宫人也可近前来侍奉,若是得了赏赐便也能脱去罪奴的身份重新回到各宫伺候。奴婢从前曾在膳房侍奉过,便买通了负责的公公,这才冲撞了总管。”
“既如此,郑义要杀人,你自上告便是,如何又与这辛家的扯在一起?”
小九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向辛寻南求助。辛寻南擡手扶起他,宽慰道:“别怕。”
辛寻南擡眸对上眉目紧锁的凌寒,眉尾微挑,她不言语,只静静看着高台上的男人。
凌寒忽地眉间一跳,转而沉声道:“你且说说郑义为何要动手。”
方才跳出来的礼部侍郎眉眼微闭,忿忿地甩袖退到一旁,心里只道当今陛下色令智昏。
凌寒何尝不知他们所思所想,只是他现下已然明白,辛寻南要小九作证便是在堵他的嘴。外头的人不知她入宫后不曾离开,可他却知道自己曾对眼前这个女人做过些什么。
罢了,他终究要败给她。
“回禀陛下,奴婢不知郑总管为何有次心事,只是无意中听到他说绝不能让陛下见到那人,必须尽快除掉。”小九一字不落地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着。
扑通。
“罪臣叩见陛下,请陛下宽恕罪臣不敬之举。”久未发声的御医叩首喊道。
“何罪之有?”凌寒疑惑道。
御医瞧了眼身旁的辛寻南,又再度俯下身体,从怀中摸索出折子,双手奉上,“兹事体大,请陛下观而后定。”
“你!”辛寻南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