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鹅毛般的大雪，夹杂着大相国寺燃起的、黑色的灰烬，纷纷扬扬地落下。
像是上苍，在为这座即将倾覆的都城，降下了一场悲戚的火雨。
皇帝的銮驾，在无数禁军的簇拥下，停在了枯井前。
当朝太师蔡京，面如死灰，被几名如狼似虎的内侍班亲卫死死按在地上，那声嘶力竭的“冤枉”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尖利刺耳，却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
赵佶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那座已经烧成骨架的千年古刹。
看着那个靠在井边、如同焦炭般、奄奄一息的男人。
看着自已亲手从他身前捡起的那卷，被自已的心头血染红的，二十年前的荒唐圣旨。
周御之子，周邦彦。
贤妃……林氏……
二十年的欺骗，二十年的悔恨，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心上反复烙印，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他以为自已是天子，是这大宋的主人。
到头来，他只是一个被囚禁在龙椅上的傀儡，一个亲手杀死了挚爱、斩断了臂膀的……天大的笑话。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孤独，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探向周邦彦的鼻息。
还有一丝，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的气息。
他还活着。
赵佶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是愧疚？
是欣慰？
还是……找到了那把可以替他洗刷耻辱的刀的兴奋？
“陛下。”
御前总管陈恭，如鬼魅般躬身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
“此地人多眼杂，龙体为重，是否……将其送往太医院？”
“太医院？”
赵佶缓缓站起身，用袖口擦去嘴角的血渍，眼神在火光下显得晦暗不明。
“太医院里，有多少人是蔡京的门生，又有多少人受过高俅的恩惠？”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讥讽。
“送过去，是想让他今晚就去见他那个冤死的爹吗？”
陈恭心中一凛，立刻垂下头：“老奴……愚钝。”
赵佶没有再理他，他目光扫过四周那些噤若寒蝉的禁军，扫过那些脸上写满惊骇的官员，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颁下一道血诏，抓捕一个权臣，不过是捅破了一个脓包。
而脓包之下，是早已烂到骨子里的血肉。
蔡京、高俅经营朝野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们的势力，如同一张看不见的巨网，早已将整个大宋，牢牢地捆缚住了。
想靠这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去查他们自已？
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不属于这腐朽朝堂，一把锋利、狠辣、无情，一把对那张巨网怀有刻骨仇恨的……刀！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昏死过去的男人身上。
周邦彦。
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
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者。
一个……完美的执刀人。
“陈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