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曾经权倾朝野,此刻却状若疯狗的太尉,用只有两人能听懂的唇语,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下一位。”
高俅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周邦彦的目标,从来不只是他高俅一个人。
而他,只是这漫长清算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而已。
周邦彦,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带着他那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脊梁挺得笔直的袍泽,一步步,走出了这人间地狱。
西水门的风,夹杂着未散的硝烟、血腥和烧焦木石的气味。
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盖过了冬日应有的寒冽。
曾经坚固的城楼,已经彻底坍塌,化为一座巨大的乱石堆。
焦黑的残垣断壁,护城河早已被碎石填满,那座连接城内外的石桥,也断成了数截,沉在冰冷的河水里。
破碎的冰层下,还能看到辽军士卒扭曲的尸体,和他们战马的残骸。
“参见周大人!”
只见废墟之后,一队装备精良的殿前司禁军,早已在此等候。
他们甲胄鲜明,兵器雪亮,与周邦彦身后那群衣衫褴褛的残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瘦,眼神阴鸷的都头。
他认得周邦彦,更认得他身后那群被他们围剿过的“叛军”。
“末将奉命,在此协助周大人,镇守西水门。”
那都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话语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敌意。
“陛下有旨,西水门防务,即刻起,由周大人全权总揽。”
雷横拖着伤腿,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
“哦?是吗?”
那都头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道。
“可高太尉在入狱前,给末将的最后一道军令,是‘清剿叛逆,严防死守’。周大人,您说,末将是该听陛下的,还是该听太尉的?”
“你敢抗旨?!”
雷横怒目圆睁,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不敢,不敢。”
都头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末将自然是忠于陛下的。只是……这军械库的钥匙,前几日不慎遗失了。找不到了。”
“粮草也因为连日大雪,道路不通,还未运到。至于什么时候能到,那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至于这取暖的木柴嘛……”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堆湿漉漉、还结着冰碴的木头。
“只有这些了。周大人,您和您的弟兄们,可得省着点用啊。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出个好歹来。”
这番话,无异于直接宣告了他们的处境。
高俅人虽在天牢,可他的爪牙,依旧遍布殿前司。
他们要让周邦彦这群人,在这片废墟上,活活冻死、饿死!
“你!”
一名年轻的老卒气得浑身发抖,就要上前理论。
“住手。”
周邦彦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没有愤怒,没有争辩,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都头,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好,我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同样怒不可遏的袍泽,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原地扎营,生火,救治伤员。”
“少帅!”
雷横急道。
“我们没有帐篷,没有干柴,连火折子都……”
“我们有。”
周邦彦打断了他,目光扫过这片废墟。
“这满地的尸骸,是我们的战利品。他们身上的铠甲,是我们的盾;他们手中的兵器,是我们的刀。”
“这坍塌的城楼,是我们的营帐;这刺骨的寒风,是我们的战鼓。”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拱圣营,当年在燕云十六州的冰天雪地里,啃着草根,喝着雪水,都能杀得辽人丢盔弃甲。”
“今天,在这汴京城里,难道还会被这点小事难住吗?”
“忘了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忘了老帅是怎么教我们的吗?”
一番话,让所有刚才还心怀愤懑的老卒,瞬间挺直了腰杆。
眼中,重新燃起了那股悍不畏死的火焰。
对!他们是拱圣营!是整个大宋,最精锐的战士!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从辽军的尸体上剥下铠甲,拾起还能用的兵器,用残破的木梁和碎石,在这片废墟之上,构筑起一道新的、脆弱却坚决的防线。
有人从尸体上摸索出火石,用破布引燃了那些潮湿的木头,浓烟滚滚,呛得人直流眼泪,却终于带来了一丝暖意。
周邦彦看着这一切,眼神深邃。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