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那块师兄传下来的、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惊堂木，侧耳倾听着风中的琴音。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有悲怆，有激动，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炊饼，用力掰成两半。
一半自已塞进嘴里，混合着雪水，艰难地咽下，另一半，则恭敬地放在了朝东的窗台上。
他想起师兄张十一临死前的交代：“师弟，若有一日，城中响起《破阵子》，你便代我，将这惊堂木拍响，告诉那些还活着的人，咱们的魂，还没散！”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说书行头，没有回家，而是转身走进了瓦舍后方那条更深、更黑的巷子。
巷子尽头，有几个正在寒风中烤火的汉子，看似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看到陈十三，他们默默地站起身，用脚踩灭了那微弱的火堆。
“陈先生，有活了？”
一个满脸冻疮的汉子沙哑地问道。
陈十三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东。”
汉子们不再多问，纷纷从墙角、草堆里，摸出了自已的家伙——有的是磨尖的短棍，有的是豁了口的杀猪刀，有的，只是一块用来砸人的板砖。
他们眼中，同样燃起了沉寂十年的火焰。
他们都是拱圣营最底层的士卒，兵变之后，流落市井，成了这繁华都城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十年了。
他们终于等到了帅旗的召唤。
与此同时，周邦彦正穿行在城北的一片乱葬岗之中。
风雪，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也掩盖了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与药味。
他没有去任何约定好的地点。
他知道，此刻的汴京城，布满了耶律乙辛和高俅的眼睛。
任何一个已知的据点，都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他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地狱的入口。
不良井。
那个曾经关押、训练了无数密探，也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地下世界。
元符兵变后，不良井被朝廷下令彻底封死，成为了一个禁忌。
但他知道，有一条路，只有他知道。
那是当年不良帅为了给他留一条最后的生路，亲手挖出的、通往外界的暗道。
他攥着那方还带着李师师体温和泪痕的汗巾，掌心的温度，正在将那明矾绣出的“西水门见”字样，缓缓融化，变得模糊不清。
这方汗巾，他不会丢。
他会把它“不经意”地遗落在一条高俅的探子必经的路上。
他要让高俅，也“捡”到这份天大的功劳。
他要让这两条贪婪的狼，为了这块共同的“肥肉”，在西水门，狠狠地咬上一架。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黑暗中悄然转向。
城中的一个个暗桩被唤醒，如同一条条溪流，从不同的方向，悄然汇向东水门。
而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西水门外，耶律乙辛的铁狼卫和高俅的皇城司禁军，也正在风雪中，悄无声息地集结。
他们像两群耐心的狼，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们不知道，自已，才是今夜真正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