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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八十孤忠(1 / 2)

京城,废弃的北城望楼。

周邦彦独自站在黑暗中,像一尊被风雪雕琢的石像,早已与这片破败融为一体。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樊楼的琴声早已散去,东水门的暗流也已汇聚。那是生路,是为那些仍有牵挂的弟兄们备下的退路,也是迷惑敌人的另一重烟雾。

而这里,这座被遗忘的望楼,才是真正的死地,是今夜这场豪赌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决胜之地。

风雪从四面八方的破洞里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与枯草,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利刃般刮过他身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伤口早已在酷寒中麻木,唯有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

十年饮冰。

十年蛰伏。

他早已习惯了孤独,甚至享受孤独。

因为只有在孤独中,他才能保持最锋利的警惕,才能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与父亲的亡魂在棋盘上对弈,一遍遍推演着复仇的每一步。

可今夜的孤独,却格外难熬。

因为它不再是一个人的坚守,而是关系到八十条性命的等待,关系到大宋最后一点国运的豪赌。

他在等。

等那些在十年前那场血色兵变中,与父亲一同被钉上耻辱柱,却侥幸活下来的叔伯们。

他在等。

等那些被朝廷视为叛逆,被世人唾弃,不得不隐姓埋名,在皇城最阴暗的角落里,像野狗一样苟活了十年的袍泽。

他在等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十年,足以磨平最锋利的刀刃。

十年,足以冷却最滚烫的热血。

它会磨平棱角,磨灭血性,磨掉一个人所有的尊严与希望。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无人前来。

那便由他一人,一骑,一弓,独闯宫门,血溅朝堂。

用他周家最后的血,为父亲,为满门忠烈,讨一个最后的说法。

风雪,依旧在呼啸,没有半分停歇的迹象。

突然!

一道微不可察的阴影,从望楼一角房梁的破洞中,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那人动作迅捷如狸猫,落地无声,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太监服,身形佝偻,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一双总是低垂着的、看似浑浊的老眼,却在看清黑暗中那道挺拔身影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那光芒里,有不敢置信,有狂喜,更有压抑了十年的滔天悲愤与委屈。

“风……入……松……”

老太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沧桑,仿佛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

这是拱圣营最高级别的接头暗号,知晓者,无一不是当年大帅最核心的亲信。

周邦彦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过身,将那枚在微光下泛着沉静光泽的海沉木茶引,举到了胸前。

老太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枚茶引,浑浊的老眼中,蓄满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无声滑落。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猛地单膝跪地,用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砰!”

一声闷响,扬起一片尘埃。

“拱圣营,掖庭校尉,雷横……恭迎少帅归位!”

一个。

来了。

周邦彦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紧接着,第二道身影,第三道身影……

从窗外翻入,从地道钻出,从房梁之上跃下,如下饺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望楼之内。

他们有的穿着伙夫的油腻短打,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烟火气与生肉的腥味。

有的穿着马夫的破旧皮袄,指甲缝里满是难以清洗的污泥与草料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