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的激昂曲调,如同一只无形的鹰,乘着风雪,掠过樊楼的飞檐,盘旋在汴京城的上空。
它的声音,不是给那些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听的,更不是给那些自以为是的执棋者听的。
它的每一个音符,都是一道加密的军令,只为唤醒那些沉睡在城市阴暗角落里的,不死的忠魂。
城西,甜水巷。
一座毫不起眼的大碗茶寮,门板早已上紧,只在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灯光。
茶寮老板王顺,那个瘸了一条腿,平日里总是挂着市侩笑容的瘸腿老王,此刻正坐在冰冷的灶膛前,默默地擦拭着一只粗瓷茶碗。
风中传来的琵琶声,让他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双总是眯缝着的、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在这一刻,迸射出刀锋般的锐利。
他侧耳倾听,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落满灰尘的灶台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精准地、一字不差地翻译着每一个音符背后的含义。
弃西,走东。
接应。
老王缓缓站起身,将擦得锃亮的茶碗重重地扣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走到茶寮后院,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打着旋。
他吃力地挪开一口用来腌制咸菜的大水缸,缸底的泥土早已被冻得坚硬如铁。
缸下,是一个被油布紧紧包裹的铁盒。
他打开铁盒,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套磨损严重的夜行衣,一把保养得极好的短弩,和三支箭头涂抹着乌黑药膏的弩箭。
他换上夜行衣,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大变。
那个市侩圆滑的茶寮老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悍、冷酷、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战士。
他看了一眼东南方的皇城,那里的灯火隔着风雪,模糊不清。
又看了一眼西北方的辽国使馆,那里的守卫森严如铁桶。
最终,他的目光落向了正东。
那里,是汴河下游,是寻常商船绝不会经过的、被视为禁忌的东水门。
他想起十年前,自已就是在那条冰冷的河水里,被老帅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那条腿,也是为了掩护少帅的第一任教习撤退,被辽狗的战马活生生踩断的。
十年了。
这笔血债,终于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老王拿起短弩,那冰冷的铁器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后院的黑暗之中,如同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汴河之上,寒风刺骨。
一个头戴斗笠的船夫,正吃力地摇着橹,他的小船在布满浮冰的河面上艰难前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是漕帮的舵主之一,张横最信任的心腹。
当樊楼的琴音顺着风,微弱地传到他耳中时,他摇橹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
他抬起头,望向那座在风雪中如同巨兽般矗立的樊楼,眼中闪过一丝明了。
他不再逆流而上,而是默默调转船头,顺着冰冷的水流,向着下游那片更为黑暗的水域划去。
在他的船舱里,用油布盖着足够装备二十人的兵器,还有几桶气味刺鼻的猛火油。
这些,本是为西水门的火并准备的。
现在,它们有了新的目的地。
南瓦子,京城最大的勾栏瓦舍之地。
此刻早已曲终人散,只剩下几盏破旧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吱呀的呻吟。
一个正在收拾摊子的说书人,艺名“陈十三”,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是当年张十一的师弟,在师兄牺牲后,他便接过了这个摊子,也接过了这摊子背后隐藏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