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舵之内，油灯的光焰猛地跳动了一下，将周邦彦眼中那股锐利如刀锋的寒芒，映照得格外清晰。死局被打破，但新的迷雾已然升起。
“以茶为引，觅问茶僧……”周邦彦的指尖，轻抚着那张因浸泡而变得脆弱的桑皮纸片，声音低沉沙哑。他能感受到，父亲的嘱托，拱圣营的冤魂，十年来的血海深仇，都凝聚在这薄薄的纸片之上。这不再仅仅是一份遗物，而是一份滚烫的、必须完成的军令。
他几乎可以肯定，另一半记载着“野火”具体联络方式的《野火录》——拱圣营最后的秘密，就藏在那个神秘的“问茶僧”手里。
“汴京城大小寺庙上百座，龙蛇混杂，这‘问茶僧’，又该去何处寻？”漕帮帮主张横，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周邦彦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张简陋的汴京地图上，手指缓缓划过，最终定格在汴京城最中心的位置。
“大相国寺。”
李师师几乎与他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大相国寺，乃皇家寺院，天下名刹之首，其地位超然。寺内高僧云集，其中不乏精通茶道，甚至被官家请去讲经论茶的禅师。若说汴京城内，有谁能配得上“问茶僧”这个称号，且有资格、有能力保管如此重要的秘密长达十年之久，非大相国寺莫属。
“不行！”张横立刻出声反对，他指着桌上的地图，脸色凝重地沉声道，“如今全城戒严，内紧外松，大相国寺更是皇家寺院，守备森严如铁桶一般。那里不光是佛门净地，更是皇城司和殿前司安插眼线最密集的地方！”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急切：“寺有三门，千佛殿、罗汉堂、藏经阁，皆有皇城司的密探日夜看守。更别提寺内的武僧，个个身手不凡，据传其首座曾是禁军教头。高俅那条恶犬的鼻子比谁都灵，我敢打赌，他的鹰爪，恐怕早已遍布寺内每一个角落，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张横的语气里满是担忧：“此计，无异于飞蛾扑火。”
“张帮主所言甚是。”李师师开口了，她那张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毫无惧色，反而透着一股惊人的冷静。“但正因如此，才是我们的机会。”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继续清晰地分析道：“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会选择在冬至祭天大典的时候，潜入大相国寺。”
“那一天，从陛下到百官，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城南的祭天高台。城内几乎所有的明暗兵力，都会被调动以维持典礼的秩序，以及防备辽国使团可能的异动。”
“大相国寺作为祈福的重地，表面上看似防卫会达到顶峰，但实际上，所有精锐人手和精力必然会向祭天高台和御道沿线倾斜。这反而会在某些看似严密、实则被忽视的角落，留下致命的破绽。”
她纤细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的一角。
“比如，后院的问茶堂。那里是寺中高僧清修、品茶论道之地，平日里就人迹罕至。大典之日，寺中僧人们多半会被派往前殿协助维持秩序，那里，将是整个大相国寺守备最薄弱的地方。”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周邦彦。
“那将是他们最自负、也最松懈的时刻，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周邦彦抬眼看着李师师，灯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的是缜密的谋算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知道，这个计划，九死一生。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拿起那枚刻着“御”字的虎符，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精神为之一振。他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握着这枚虎符时，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