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房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八名身材高大、气息彪悍的辽人，抬着一个用黑布严密覆盖的、巨大而沉重的物件，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们的脚步，沉重而傲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漕帮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为首的辽人，鹰钩鼻，一双碧绿色的眼珠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
他环视了一圈仓房内剑拔弩张的漕帮汉子们，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仿佛在看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土狗。
“哪位，是前不良人，现拱圣营余孽，周邦彦周大人啊？”
他的声音，刻意拉得很长，充满了戏谑的意味。
周邦彦缓步上前，站到他的面前，目光平静如水。
“我就是。”
那辽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身上尚未干透的血迹和那张苍白的脸，眼中的轻蔑更甚。
“啧啧，瞧瞧这狼狈的模样。”
“我们耶律大人听闻周大人为国操劳，先是火烧樊楼，又是夜闯西山，实在是辛苦得紧。”
“所以，特意备下了一份薄礼，为您和您的那位红颜知已，提前庆贺冬至佳节，也算……全了你们的体面。”
他说着，猛地一挥手，声调陡然拔高。
“来人，给周大人，献礼！”
那八名辽人，发出一阵哄笑，同时用力，一把扯下了覆盖在物件上的黑布！
嗡——
仓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昏黄的油灯，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将所有人的瞳孔，都照得剧烈收缩。
那黑布之下，赫然是一块刚刚打磨完成的，巨大无比的青石墓碑！
墓碑的材质极好，通体泛着森冷的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而在那光滑的碑面上，用最标准的馆阁体，深刻着一行触目惊心、淋漓如血的大字。
【大宋辽军细作李氏之墓】
李氏！
这不仅仅是在羞辱刚刚才用性命血谏宫门的李师师。
更是在用最恶毒的方式，去刨她那早已亡故、视她如已出的养母——李姥姥的坟！
那晚，李姥姥惨死街头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如今，耶律乙辛竟用这样一块石碑，给她扣上了“辽军细作”的帽子！
士可杀，不可辱！
“辽狗！我杀了你们！”
张横双目瞬间赤红，理智的弦“崩”地一声彻底断裂，他怒吼着，抄起身边的大刀，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跟他们拼了！”
“宰了这帮狗娘养的！”
仓房内，所有漕帮的汉子们，也瞬间红了眼，纷纷拔出兵刃。
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与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仓房内的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然而，就在张横即将冲出的一刹那，一只手，铁钳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周邦彦。
张横猛地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平静到近乎恐怖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屈辱。
平静得，像一具冰雕。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墓碑，看着那行刺眼的字。
周遭所有的声音，漕帮的怒吼，辽人的嗤笑，窗外的风雪，都在他耳边迅速退去，世界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默剧。
只有那块冰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墓碑，在他的瞳孔中，被无限放大。
他缓缓地，挣脱了张横的手。
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块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