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面。
那是一种奇异的触感,冰冷、坚硬,仿佛能将人指尖的温度,连带着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暖意,都彻底吸走。
他抚摸着那些新刻的字迹,指尖的触感异常清晰。
【李氏】。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他的眼球。
滔天的恨意与杀机,在他胸腔内疯狂冲撞,像一头被囚禁了十年的凶兽,咆哮着,嘶吼着,要冲破牢笼,将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但他不能。
他知道,他只要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他就输了。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力量,在体内反复冲刷,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过了许久,久到连那为首的辽人都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时,周邦彦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回去告诉耶律乙辛。”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那为首辽人的脸上。
“这份礼,我收下了。”
那辽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准备了无数应对暴怒的后手,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平静的,令人心底发寒的反应。
周邦彦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比墓碑更冰冷,比刀锋更森然的弧度。
“替我,谢谢他。”
他又转过头,看着那块墓碑,声音更轻了,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却又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送来一块墓碑。”
“我们,就回赠他一口棺材。”
辽人走了,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错愕和不安,最终还是抬着那块沉重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墓碑,离开了。
他们不懂。
为何这致命的羞辱,没有换来预想中的雷霆暴怒。
周邦彦那潭死水般的平静,像一面深不见底的镜子,让他们在其中看到了自已惊惧的倒影。
仓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漕帮汉子都看着周邦彦,眼神里充满了不解、焦急,还有一丝深深的敬畏。
刚才还叫嚣着要拼命的张横,此刻也冷静了下来,他走到周邦彦身边,低声问道:“周校尉,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帮辽狗都欺负到咱们脸上了,咱们就这么忍了?”
他的话音刚落,之前那个心存畏惧的老舵主又凑了上来,这次他的声音更低,也更急切。
“帮主,周校尉,依老朽看,这事不能再掺和下去了!又是狼首冰裂,又是送墓碑,这辽人摆明了是要不死不休啊!我们漕帮只是在河上讨生活,掺和进这种神仙打架里,万一……万一有个闪失,几百号兄弟的身家性命可就全完了!”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张横怒不可遏,反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让他说。”
周邦彦却抬手拦住了他。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老舵主,也扫过他身后那些同样面带忧色的漕帮汉子。
“王舵主说的,没错。”
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们漕帮,是刀口舔血的没错,但不是没脑子地去送死。”周邦彦缓缓说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我周邦彦和李师师的私仇。辽人要的,是裂土分疆;蔡京高俅要的,是窃国自保。他们要毁的,是整个大宋,是我们所有人的家。”
“你们以为,现在退出,就能独善其身吗?”
“等到金辽铁蹄踏破汴京,你们的船,你们的货,你们的妻儿老小,能逃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那老舵主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变得阵红阵白。
周邦彦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张横。
“所以,这口气,我们不能忍。”
“但也不能像莽夫一样,凭着一腔血气去硬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