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舵里,油灯的火苗,在周邦彦粗重的喘息声中,剧烈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七十二处神臂弓弩炮阵地……”
“汴河沿岸,从望春楼到安远门……全都在上面……”
周邦彦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那是血气与心神被同时抽干的衰败。
李师师站在一旁,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结了她的血液,也冻结了她所有的侥幸。
如果说,那份“分尸之契”是金辽两国为大宋写好的判词。
那么,这只辽瓷瓶,就是高俅亲手递上去的,用来执行死刑的屠刀!
绝望。
是比伤痛更可怕的酷刑。
它能将最坚硬的骨头,都腐蚀成一滩烂泥。
“我……我进宫。”
李师师的声音在颤抖,但眼神却在一瞬间,由茫然变得无比决绝。
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等来的只会是国破家亡。
“来不及了。”
周邦彦缓缓摇头,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
“就算赵佶信了你,下旨夺了高俅的兵权,可那些坐标,早就传出去了。金人的斥候,恐怕此刻已经在按图索骥,拔除我们的哨卡。”
“我们现在做的任何事,都只是在给一具将死的尸体,整理仪容。”
他的话,残忍,却真实。
李师师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是啊,来不及了。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天倾地覆吗?
不。
周邦彦的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下,猛地爆开一簇火星。
微弱,却顽固。
“来不及,也要做。”
他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张汴京舆图。
“宫,你得进。但不是去告状,是去……拖延时间。”
“我要在他们动手之前,把这汴京城的水,彻底搅浑!”
他看着李师师,一字一顿。
“我要联络旧部。拱圣营的人,还没死绝。”
“我要……找到所有能点燃的火。”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角。
那里,放着他从一个少年手中“买”来的几个炊饼。
那是他今天,在绝望之中,看到的唯一一点,不一样的火光。
……
汴京城的西角楼下,那条被官府遗忘的巷子里。
少年阿雀,正心神不宁地收拾着他的炊饼担子。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那几个皇城司番子的凶神恶煞。
那个突然出现的,救了他一命的佝偻男人。
还有那句,“你师父,是条好汉。”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强装坚硬的外壳,让那股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悲愤,都涌了出来。
师父,你看到了吗?
有人还记得你。
就在他失神之际,巷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戴着斗笠,身材佝偻的男人。
是刚才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