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的那场风暴,看似随着蔡京的轰然跪倒而尘埃落定。
然而,当周邦彦走出宣德门,被午后那略显苍白的日光笼罩时,他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复仇的快意,反而升起一股更深、更沉的寒意。
那寒意,顺着脊骨,一寸寸爬上后脑,让他四肢百骸都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冷。
御座之上的官家,赵佶,只是下令将蔡京削职为民,软禁于府。
没有抄家。
没有问斩。
甚至没有将那本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账册公之于众。
好一招帝王心术。
这是削其爪牙,留其性命,将其变成一条被拔了毒牙的看门狗,用以制衡那位同样权势滔天、野心勃勃的太尉,高俅。
周邦彦,以及他手中的监察司,不过是官家用来敲打蔡京的锤子。
用完了,便会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成为一柄新的、更锋利的人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很清楚,蔡京这头猛虎,绝不会就此束手待毙。
他倒下的瞬间,他那张盘根错节的大网,只会收得更紧,反噬得更疯狂。
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的太师府中,那个老人或许正品着香茗,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在棋盘上布下新的杀局。
必须找到一个能将这张网彻底撕碎,将这头猛虎彻底钉死的……死穴。
一个,能让官家都不得不痛下杀手的死穴。
夜。
矾楼,听雪阁。
寒风卷着细雪,敲打着窗棂,发出簌簌的轻响。
阁内,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与李师师指尖下流淌出的清冷琴音交织在一起。
一曲《梅花三弄》幽咽清冷,如同她此刻的心境,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波涛。
周邦彦坐在她对面,沉默地擦拭着手中的“不良”制式刀。
冰冷的刀锋倒映着他毫无波澜的眼,也倒映着跳跃的烛火。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自已所有的心绪,都磨进这冰冷的钢铁之中。
“官家留了蔡京一命。”
最终,还是周邦彦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膛的暗处发出,带着一丝金属的质感。
“他想让虎与狼斗,自已做那个渔翁。”
李师师的琴音一滞,一根琴弦因指尖力道过重,发出“嗡”的一声颤鸣,在寂静的阁楼里久久回荡。
“我早就料到了。”
她的声音比琴音更冷,比窗外的风雪更寒。
“伴君如伴虎,何况他本就是这世上,最难测的那头猛虎。”
她抬起眼,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风情万种,只剩下洞悉一切的清明与决绝。
“所以,在你上殿之前,我就让苏姑姑去办了另一件事。”
苏姑姑,便是那位在蔡府潜伏了二十年的哑婆,苏念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