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一个字,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死水般的天牢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刺骨的寒意。
徐宁脸上的和煦笑容,终于彻底僵住,寸寸龟裂。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囚室深处那个衣衫褴褛,却挺立如枪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自已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猎人,可以用最温和的语调,给予最残酷的施舍。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已面对的,是一头即便被关在笼中,利爪尽断,依旧能用眼神将你撕碎的饿狼。
那双眼睛里没有求饶,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看穿了一切的嘲弄。
他收起食盒,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那从容的背影,第一次,在阴暗潮湿的甬道里,显得有些仓皇。
“咣当——”
铁门重重合上,再次隔绝了外界。
周邦彦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中弥漫。
他知道,刚才的强硬,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他也知道,真正的战争,从徐宁关上这扇门开始,才算正式打响。
高俅的“软刀子”不行,接下来,必然是更直接、更血腥的手段。
而蔡京那条蛰伏在权力顶端的老狐狸,也绝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天牢里,成为高俅可以随时动用、威胁到自已的筹码。
……
太师府。
书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蔡京端坐在书案之后,正用一柄小小的银匙,拨弄着建窑兔毫盏中的茶沫,神情专注,仿佛在欣赏一幅绝世画作。
一名心腹管事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将天牢内发生的一切,低声汇报完毕。
蔡京听完,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古井无波,唯有浑浊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冷光。
“好一个周邦彦,好一个逆贼之子。”
“身陷囹圄,竟还敢跟徐宁谈条件?”
他放下银匙,呷了一口茶,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
“高俅这个蠢货,还真以为能从这头饿狼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他也不想想,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
管事心中一凛,不敢搭话。
“既然他想做一把刀,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等到被人握在手里的那一天。”蔡京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传我的话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就从城南的瓦舍、茶楼开始。”
“把老夫昨天晚上,连夜写好的那个‘故事’,给我传出去。”
“我要让汴京城里的每一个贩夫走卒,每一个妇孺小儿,都知道他周邦彦的父亲周御,是怎样一个通敌卖国,最终畏罪自杀的无耻国贼!”
“我要让他们知道,他周家昔日所谓的‘战功’,不过是与辽人演的一出双簧!”
“我要让‘拱圣营’这三个字,比勾栏里的娼妓,还要肮脏,还要下贱!”
管事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他知道,太师这一招,名曰“釜底抽薪”。
杀人,更要诛心!
“另外,”蔡京放下茶盏,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愈发阴冷,“告诉城里那几家咱们自已人的粮铺,把门看紧了。从今天起,米价每日涨一成,但只卖,不收。”
“再派人去盯着汴河沿岸所有的小粮行。”
“我总觉得,这潭死水,要起波澜了。”
“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不怕死的老鼠,敢在这个时候,出来偷食。”
管事心头一凛,这才明白,太师不仅要杀人诛心,更是在布下一个等着敌人自已跳进来的陷阱。他这是要借力打力,让那只看不见的黑手,自已暴露在阳光之下。
……
次日清晨。
汴京城,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开始泛起圈圈涟漪。
城南最大的瓦舍“百乐楼”里,往日里最受欢迎的说书先生,今日说的却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风流事,也不是什么神仙鬼怪的志异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