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抬头望向不远处那座在月光下如同堡垒般的药库。
他的目光,像一把最精准的尺子,在脑海中飞快地丈量着两点之间的距离、高度,甚至计算着夜风对绳索可能造成的影响。
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与黑暗中的节律融为了一体。
片刻之后,他才回头,目光落在了陈六身上。
“陈六,你留在这里。”
“这个位置,是方圆五百步内,唯一的制高点,也是最佳的狙击点。它能完美覆盖整个药库的前院和三丈高的院墙。”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铁牛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清除掉院墙上那四个来回走动的活靶子。并且,在我们撤退的时候,用你的箭,为我们清出一条活路。”
“明白。”
陈六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他从箭囊中,抽出四支箭羽上染着特殊暗色标记的箭矢,小心翼翼地,一支支搭在窗台上。
那箭矢的金属箭头在微光下泛着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当他的手握住角弓时,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那份因家破人亡而带来的悔恨与痛苦,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弓箭融为一体的、绝对的冷静与专注。
他不再是一个悲伤的父亲,一个悔恨的丈夫,他变回了那个十年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拱圣营神射手。
他的眼神,变得比夜空中的孤鹰,还要锐利。
其余七名老兵,则在铁牛的带领下,开始检查各自的兵刃与飞爪。
那个断了一只耳朵的老兵,在给手弩上弦时,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机括发出的“咔哒”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想起十年前,自已也是这样在夜色中为手弩上弦,只是那时,身边还有上百个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而此刻,偷袭一个防备松懈的药库,身边却只剩下了八个残兵。
巨大的落差,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铁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那只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老五,别想过去。”
铁牛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想今晚。”
“想少帅。”
老五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对上铁牛那只燃烧着火焰的独眼。
是啊,他们不是为了自已,他们是为了少帅,为了拱圣营最后的帅旗!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瞬间被决绝取代。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最后一支弩箭,稳稳地卡进了弩槽,动作再无一丝颤抖。
死寂的钟楼里,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凝重。
空气中,绝望与希望交织,仇恨与忠诚共燃。
他们是归来的亡魂,也是复仇的死士。
今夜,他们要用敌人的血,来祭奠过去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