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的妥协，让船舱内那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下来。
张横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了些许，但他脸上的凝重却未曾减退分毫。
他深知，眼前的困局，远非平息一场争执那么简单。
他们就像是暴风雨中一艘破了洞的船，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万劫不复。
“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为少帅疗伤。”
张横立刻接口，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
“其次，我会立刻动用我漕帮所有在汴京城内外，所有的眼线，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城里现在的动向。”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补充道。
“我的人刚刚从岸上传来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
“今夜，高太尉的寿宴上出了大事。”
“一个官家身边的大太监，当场暴毙。而动手的，据说……是樊楼的李师师姑娘。”
“什么？”
“李师师？”
这个名字一出，船舱内的拱圣营老兵们顿时一片哗然。
他们中的一些人，是跟着周邦彦一同从窑厂突围出来的，自然知道这位名动京华的花魁，正是少帅此次行动中最关键的盟友。
“现在，高俅和蔡京的人，已经疯了，正在满城搜捕李师师。”
张横的声音愈发低沉。
“这件事，恐怕和少帅的原定计划，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铁牛那只仅存的独眼，猛地一凝，闪过一道冰冷的寒光。
“肯定是那帮奸贼设下的圈套！”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他们重伤了少帅，还想构陷这位有情有义的姑娘！我们必须在官府之前，找到她，保护她！”
“没错！李姑娘是为了帮我们，才身陷险境，我们不能不管！”
一名老兵附和道。
“可是……”
另一名较为年长的老兵，脸上露出忧虑之色。
“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少帅又……我们拿什么去救人？”
一时间，刚刚平息下去的船舱，又因为这个新的难题而陷入了焦灼的沉默。
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比刚才的“复仇之争”更加现实，也更加残酷的选择题。
就在这时。
船身忽然轻微地一晃，船速明显放缓。
小船像是拥有生命一般，精准地靠向了一处极其隐秘的、被茂密的芦苇荡完全遮蔽的简陋码头。
这里是漕帮无数秘密据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代号“鱼窝”。
一个瘦弱的身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岸边的黑暗中冲了出来。
他衣衫褴褛，浑身沾满了泥污和血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就像一只刚刚从陷阱里挣脱出来的惊弓之鸟。
“陈六？”
铁牛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出了来人。
正是那个在忠诚与家庭之间痛苦挣扎，最终选择了逃避的前拱圣营神射手。
看到陈六的瞬间，铁牛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愤怒，有鄙夷，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陈六看见船上的铁牛，看见了那身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陈旧的拱圣营校尉军服，身体猛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