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湿滑的船头。
他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额头死死抵着船板。
“铁牛大哥……我对不起少帅……我……我不是人……”
他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行了!别哭了!”
铁牛爆喝一声,声音如同炸雷。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的语气严厉如刀,但仔细听去,那严厉的背后,却少了几分真正的杀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我没敢第一时间响应死令……”
陈六哭着,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布防图。
那张粗糙的麻布上,浸染着大片已经变成暗黑色的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已的。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只想守着我老婆孩子……我以为,只要我不出去,他们就不会有事……”
他的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我唾弃。
“但是在我犹豫的时候,一队禁军……一队穿着黑甲的禁军,冲进了我们那条巷子……”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满是泪痕与泥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狼一般的、令人心悸的狠厉。
“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杀人……”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恐惧。
“我的邻居,王大爷,就因为挡了一下门,就被他们一刀砍了头。”
“隔壁的张婶,抱着她那才满月的孙子,跪在地上求饶,被他们一枪,连着孩子一起,钉死在了门板上。”
“我明白了……”
陈六的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世道,躲,是躲不过的。”
“所谓的安稳,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自已骗自已的梦罢了。”
“与其跪着等死,不如站着跟他们拼了!”
他将那张沾满了血迹,也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布防图,用尽全身力气,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这是城西禁军换防的路线图,还有他们几个小头目的相貌特征,是我拼死抢出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船上每一个震惊的同袍,声音嘶哑地哀求道。
“求大哥,收下我!”
“我陈六,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少帅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事成之后,大哥能帮我……帮我救出我的妻儿!”
船舱内的众人,静静地看着这个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从一个犹豫的、苟且偷生的父亲,重新蜕变回一个被仇恨与守护意志填满的复仇战士。
所有人的心中,皆是百感交集。
张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走上前,将这个浑身颤抖的男人,用力地扶了起来。
“兄弟,别说了。”
“先上船吧。”
“你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
孤舟之上,又多了一名复仇者。
夜色深沉,前路依旧被浓雾笼罩,看不清方向。
但船舱内,那盏在风中摇曳的、微弱的油灯,却仿佛比先前,亮了一些。
因为,它照亮的,是一群从绝望中重新凝聚,被仇恨与守护的意志,淬炼成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