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瓮中之鳖”,像一把无形的、淬了剧毒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死寂。
州桥之下,幽暗的暗渠中,只剩下浑浊的水流无情地冲刷着石壁的声音,以及众人压抑到极致、几乎停止的呼吸声。
他们被包围了。
被大宋最精锐的殿前司,数以千计的禁军,围困在这狭窄、肮脏、无处可逃的地下暗渠之中。
头顶是繁华的汴京,脚下是冰冷的污水,而四面八方,是代表着国家暴力机器的、冰冷的刀锋与箭矢。
绝境。
真正的绝境。
“头儿,杀出去!”
这片令人发疯的死寂,最终被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打破。
铁牛的副手,一个名叫“李四”的疤脸汉子,猛地握紧了手中那柄陪伴他南征北战、饮血无数的横刀。
刀锋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嗜血的、渴望杀戮的寒光。
他的眼中,布满了狠厉的血丝,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独狼。
“跟这群鹰犬拼了!二十年前没能跟老将军他们一起死在沙场上,是咱们这辈子的遗憾!今天,就他娘的杀个痛快!”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充满了决死的意志。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对!拼了!”
“杀出去!”
剩下的死士齐声怒吼,如同困兽犹斗。
胸中那股被压抑了整整二十年的死气、怨气、和不甘,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尽数化为滔天的杀意。
对他们而言,死亡并不可怕。
他们从记事起,就被当做复仇的兵器来培养,他们的生命,早已不属于自已。
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复仇,为了洗刷父辈的冤屈。
可怕的是,像他们的父辈一样,背负着“叛国”的污名,屈辱地、无声地死去。
连一块刻着名字的墓碑都没有,只能成为史书上一个被唾弃的注脚。
周邦彦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越过那些晃动的火把和森然的刀枪,望向了皇城深处那片被无数宫灯照得亮如白昼的辉煌所在。
大庆殿。
那里,是这个庞大帝国的权力中心。
那里,住着这个帝国名义上的主人,那个沉迷于奇石、字画、美人,却对民间疾苦一无所知的艺术家皇帝。
逃?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沉重无比的玄铁箱,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自嘲与疯狂的弧度。
逃到哪里去?
带着这足以掀翻整个大宋朝堂、让无数达官显贵人头落地的铁证,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天大地大,普天之下,皆是王土。
也皆是蔡京的罗网。
藏?
蔡京那条老狗会动用他所有的权势,调动整个国家的力量,把整个汴京城翻过来,掘地三尺,直到将他们这群“余孽”挫骨扬灰。
到那时,这箱子里承载着三千冤魂的铁证,也终将被销毁。
真相,将永沉水底,再无昭雪之日。
与其像野狗一样被追杀、被堵截,最终惨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连一声呐喊都发不出来……
不如……
不如就将这把火,烧得再大一些!
烧得再旺一些!
烧穿这汴京城的重重黑幕!
烧到那金碧辉煌的龙椅之前!
烧到那位耽于享乐、不问国事的天子面前!
让他亲眼看看,他引以为傲的盛世,是何等的腐烂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