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身后暗渠透进来的、远处虹桥冲天火光映照下的微弱而妖异的光芒,周邦彦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窑洞中央的女子。
她脸色苍白如纸,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已被抽干,只剩下一具脆弱的、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躯壳。
但她的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
像一株在极北苦寒之地的暴雪中,宁折不弯的寒梅。
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的美感。
她的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两道清晰的泪痕挂在蒙尘的脸上。
嘴唇被她自已咬得没有一丝血色,甚至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然而!
最让周邦彦心胆俱裂、目眦欲裂的,是她的双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十指之上,血肉模糊,指甲早已翻卷、断裂,嵌入了肮脏的泥垢和血污。
白皙的肌肤上满是深浅不一的划痕和抠挖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显然,在他于门外破解那道绝命机关的整整七个时辰里,她也用最原始、最绝望、最自残的方式,疯狂地抠挖着这扇坚不可摧的石门。
那支曾被他视若珍宝、亲手赠予的凤头银簪,此刻就掉落在她脚边。
簪头那精致的凤眼上,沾染的,不是别人的血。
是她的!
四目相对。
一瞬间,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已凝固。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影、所有的仇恨与痛苦,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
仿佛穿越了二十年的血海深仇,穿越了无数个日夜的生死煎熬与刻骨思念。
没有言语。
甚至没有动作。
但彼此的眼神,已经诉尽了一切。
那眼神里有重逢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痛惜,有无法言说的委屈,更有历经万劫而不灭的、炙热的情感。
周邦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长满了倒刺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一捏!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以为自已再次见到她时,会欣喜若狂,会热泪盈眶,会说出那句在心中排练了千万遍的“我来晚了”。
可当他看到她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时,心中只剩下无边的自责与刀割般的疼痛。
他恨自已,为什么不快一点!
再快一点!
哪怕只快一息也好!
“走!”
他只说出了这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是他自已都未曾听过的脆弱。
他大步上前,直接一把拉住了她冰冷彻骨的手。
那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黏腻湿滑的触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让他心头剧痛如绞。
他转身,就要带她离开这片地狱。
“等等!”
苏念薇却在此时突然开口,声音嘶哑而急切,如同夜枭哀鸣。
她不顾一切地死死拦住了他们。
她的目光,越过两人,如同被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牢牢地落在了窑洞最深处、阴暗的角落里。
那里,放着一个与周围石壁颜色相近、极易被忽略的、半人高的玄铁箱。
“少帅,那个……那个东西……必须带走!”
苏念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压抑不住的、剧烈的激动。
仿佛那箱子里装着的,是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这里面,是蔡京、高俅、朱勔他们……通敌卖国,构陷忠良的全部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