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如墨。
汴京,西城,安业坊。
地面之下,奔涌不息的暗河水道中,周邦彦带领二十名拱圣营精锐,在齐膝的污水中艰难前行。
这水道是汴京城的肠道,是所有繁华与污秽的终点。
水流冰冷刺骨,仿佛有无数根钢针,透过厚重的衣物,扎进每一个人的骨髓。
浑浊的液体中裹挟着腐烂的腥臭,混杂着陈年淤泥的霉味,野蛮地灌入每个人的鼻腔,熏得人几欲作呕。
“头儿,还有多远?”
一个叫“铁牛”的汉子终于忍不住,瓮声瓮气地问道。
他的声音在狭长的水道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水牢就在眼前,弟兄们都等着咱们去开席呢!为什么停下?”
周邦彦没有回头。
他在一个三岔道口前,猛地顿住了脚步,整个人如同一尊被瞬间浇铸的铁像,死死钉在原地。
身后,二十名拱圣营悍卒令行禁止,脚步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污水流淌的哗哗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疑惑地聚集在他们统帅的背影上。
周邦彦缓缓蹲下身子。
他将那盏在黑暗中唯一提供光明的昏黄马灯,放得更低,更低,几乎要贴到那片涌动着秽物的浑浊水面上。
灯光下,水面倒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轮廓紧绷如刀削。
随即,他闭上了眼。
没有预兆,他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如同狰狞的虬龙盘踞,瞬间便有豆大的冷汗从他鬓角滑落,滴入水中,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身后的铁牛等人屏住了呼吸。
他们认得这个姿势。
这是拱圣营秘传的、唯有“弓印”持有者才能掌握的绝技——【弓弦共鸣】。
此术并非武功,而是一种近乎自残的神魂秘术,以自身神魂为弦,与天地万物共振,探查常人无法感知的蛛丝马迹。
此术极其耗费心神。
每一次使用,都像是在用一片锋利的刀片,反复刮擦自已的脑髓,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剧痛与幻觉,甚至神魂受损,沦为痴傻。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
水流声、呼吸声、心跳声……尽数远去。
他的意识,顺着弥漫在水道中的冰冷水汽,无声地沉入到那奔流不息的、贯穿了整座汴京城的地下水脉之中。
他“听”到了。
那不是水流撞击石壁的自然回响。
那不是任何一种可以被常理度量的声音。
那是一股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毫无规律的……震动。
它不具备旋律。
它更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在另一块金属上疯狂刮擦、撬动、撞击时发出的噪音。
时而尖锐得能刺穿耳膜。
时而沉闷得如同临终的呜咽。
它充满了无序的、垂死的、不甘的挣扎。
这声音丑陋,刺耳,充满了绝望。
但就在这片混乱无章的噪音中,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频率,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周邦彦的神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