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合拢的沉重闷响,仿佛还在狭小的窑洞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那不是关门声。
那是墓碑落下的声音。
苏念薇颓然地靠在冰冷的石门上,脸上满是死灰。
她用指甲疯狂地抠挖着门缝,那坚硬的石料磨破了她的指尖,渗出殷红的血,她却恍若未觉。
指甲断裂的剧痛,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绝望。
二十年的隐忍。
二十年的筹谋。
她像一株在阴影里挣扎求生的藤蔓,每日饮着苦水,咽着屈辱,好不容易等到了能触碰阳光的机会,却在最后关头,被斩断了所有的希望。
这比直接杀了她,更让人痛苦。
“姥姥……”
李师师喃喃自语。
这个称呼,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打开了她心中那道尘封最深的闸门。
提到那个将她从冰冷的河水里捞起,用一生温情将她抚养长大的老人,李师师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她像个在荒原上迷了路的孩子,声音里带着无助的颤抖,缓缓地蹲下身,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一幕幕被她刻意忽略,或当时不曾读懂的画面,此刻不受控制地,如决堤的潮水般涌入脑海,化作无数把淬毒的尖刀,凌迟着她的心。
那个午后,她练琴倦了,趴在窗边打盹。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让她觉得岁月静好。
李姥姥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柔软的衣裳,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珍宝。
她当时半梦半醒,能闻到姥姥身上熟悉的、淡淡的皂角香。
她装睡,想享受片刻的安宁。
却清楚地看到,姥姥的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那眼神里,是她当时完全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悲恸、愧疚,与爱怜。
她曾以为,那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那不仅仅是慈爱。
更是忏悔。
是对她母亲的忏悔。
是对一个被她亲手送入风月场,用青春与才情做赌注的无辜女孩的忏悔。
“李姐姐她……没有对不起你。”苏念薇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瞬间哽咽,泪水终于滑过她深刻的皱纹,像两条在干涸土地上流淌的悲伤河流。
“她用一生,守护了你。”
“也用一生,背负着对你母亲的承诺和愧疚。”
“她把你教得这么好,琴棋书画,风骨气节,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被仇恨彻底吞噬,能活成一个人样,而不是一件复仇的工具。”
苏念薇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伤。
“她常说,那孩子已经够苦了,不能让她再背上这些。可她不知道,有些血脉里的东西,是藏不住的。”
李师师的眼泪终于决堤。
大颗大颗地,无声滑落。
泪水砸在满是尘土的地面,洇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像一朵朵在绝望中绽开的、悲哀的花。
她不恨李姥姥。
她只恨这颠倒黑白的世道。
恨那些高高在上的豺狼。
恨自已像个提线木偶般,在别人编织的舞台上,唱了二十年虚假的风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