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元符兵变的血腥气还未散尽,他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在汴京城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浑身是伤,心中是恨。
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一片灰暗,没有温度,没有色彩,只有无尽的仇恨和绝望。
那一天,汴河的水,冷得刺骨。
他从河里,捞起了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她快要饿死了,也快要冻死了,一双大眼睛里,却充满了像受伤的小狼一样的倔强与警惕,死死地瞪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人。
他身上,也只有这半个从死人堆里捡来的、冰冷的炊饼。
那是他全部的口粮,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看着她那干裂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看着她那双明明充满了恐惧,却依旧不肯低头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将炊饼掰了一半,递给了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像饿极了的小兽,一把抢过去,狼吞虎咽地吃着。
她吃得满脸都是饼屑,噎得直翻白眼,却用那双清亮得像星星的眼睛看着他,含糊不清地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然后,一滴滚烫的眼泪,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滴泪,很烫,很烫。
仿佛能灼穿岁月,穿透他那颗早已被仇恨和冰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
从那一刻起,他的世界,有了一丝光。
那个小女孩,就是李师师。
这半个炊饼,是他们之间最早的羁绊,是他们在那无尽的苦难与绝望中,唯一分享过的一丝温暖。
也是他此生,立誓要守护的光。
周邦彦伸出手指,轻轻地、温柔地,拂去炊饼上的一粒尘埃,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它说,又像是在对遥远的她许下承诺。
“师师,等我。”
“我这条命,是为你而活的。”
他将炊饼重新用油纸包好,如同收藏稀世珍宝一般,贴身放入怀中,紧挨着自已的心脏。
这不仅仅是珍藏回忆。
这是他出征前,最神圣的祈祷仪式。
这半个饼,就是他的护身符,是他的信仰图腾,是他对光明的终极宣誓。
只要它还在,他就知道自已为何而战,就不会迷失在无尽的杀戮与仇恨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眼中所有的温情都已隐去,只剩下山崩海啸般的决绝。
他毅然转身,走向那深不见底的、通往城市污秽之下的水道入口。
黑暗,如同一只远古巨兽张开的大口,瞬间将他的身影吞噬。
那股扑面而来的恶臭和阴冷,仿佛是地狱的呼吸,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当场窒息呕吐。
在即将被黑暗完全吞没的前一刻,他脑海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
师师最怕老鼠,小时候有一次,一只老鼠从房梁上掉下来,她吓得三天没敢独自睡觉。这水牢里,想必……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猛地一抽。
他要去救的,不仅仅是一个战友,一个女王,更是那个会怕老鼠的小女孩。
他身后,拱圣营的十名精锐,以及漕帮的那十名好手,一共二十人,如二十道沉默的影子,带着必死的信念,鱼贯而入。
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统领,要去接回他们的主母。
弓已上弦。
刀必出鞘。
今夜的汴京,注定无眠。
一场从城市最肮脏的角落发起的、针对权势中枢的绝命营救,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