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从祁家出来,胡轻曼擡手看了表,快十点了。
今晚,祁父特别高兴,把家里存的几箱高档白酒都拿出来喝。只要不开车的,都被拉过去灌了一些。
胡轻曼刚开始还不知道,被辣了一口才尝出那是52度的酱香白酒。
口感是不错,但是后劲太大了。她本来的酒量就一般,这浓缩的白酒进去,吓得直接躲隔壁小桌,和祁云盛混了。
撇开她俩。最后餐桌上就剩夏茵和萧贺晨在陪着,祁云繁早就被喝趴了回房睡觉。秦言和韩依菲也不胜酒力,喝得东倒西歪。
最后是祁母煮了醒酒汤,给在座的脸红“酒神”们解酒。
夜风顺着车窗缝吹进车内。胡轻曼看萧贺晨睁了眼。他脸没刚出门时那么红了。摸了摸他的手,手心像被辣椒辣了似的,火热得厉害。
“祁叔叔太能喝了。”他摇摇头,表示要不是夏茵在,他真要被喝趴下。
“你爸也能喝。”周叔笑着说。
“他要是不能喝,闻达就创立不起来吧?”他笑说,早年的企业,都是在酒桌上发展起来的。说得胡轻曼也笑了。
“你爸也存了些酒。咱们市的人,生了儿子,就开始存白酒。和绍兴人存女儿红一样。”周叔又说了些典故。因胡轻曼是平县的,不知市区有这样的习俗,就多问了几句。
“你感兴趣啊?”萧贺晨回握了她的手。她的手蜷成拳,正好被他的手包裹住。
“因为我爸都没给弟弟存,所以我不懂啊。”
他笑了声,问周叔,萧闻把酒存哪了。是在北岛的贺荣音家,还是美国他和别的女人的家。
胡轻曼听他这样问,像是窥私了一样,紧闭上嘴不说话了。
“存北岛了。”周叔说这些没所谓的样子,“多着呢,你一出生就开始存了。”
萧贺晨见胡轻曼都没动静了,就捏了捏她的指骨,对她说:“我爸爸在美国还有一个家。也生了个儿子。”
车外有路灯扑闪而过,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听语气是比较平缓的。
“噢。”
“那个弟弟,去年也回国了。”他继续说,声音照样没有起伏。“不过不在这里,在别的地方。”
胡轻曼没有接话了。车驶入过江隧道,一下子车内亮了起来。她看他面色还是照常,只是微微垂下眼,好像很累了。也就不再发出声音。
过了隧道很快就进山。十分钟后就停在了地下车库。
周叔问萧贺晨还能自己走吗。他说可以。下车时还是胡轻曼扶了他一把。
“我家是不是很不堪?”乘电梯时,在耳边轻轻问。他揽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包裹住。
“呀?”她又装可爱发出一个萌音。惹得他笑了。
“鬼灵精。”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电梯到了,两人一起出去。
他的家庭,她早就知道了。章绣不止一次提到,他家的“与众不同”。她之前听说过萧闻另外有家室。不过不知道是在美国,而且还另有个儿子。
今天是第一次听萧贺晨亲口说出来。
他可能喝多了酒,话也变多了。他像叙述一个故事一样,平静地说着他父母的事。
贺家在上个世纪就想进入地产行业。因那会儿地产并不像现在那么商业化,且未来情况并不明朗。萧闻当初正好和王荣等人开了个小公司,并且合伙人中有一位是建筑系的博士生,听说是国内某桥梁专家的关门弟子。
有人脉,就缺钱了。
那会儿的萧闻,一表人才,且又未婚。贺家商议,让贺荣音下嫁,带着嫁妆注资到闻达公司。
当时具体怎么商议的,萧贺晨表示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万众期盼中|出生了。因为那时候的闻达地产,已经是H市里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大企业。
“我的名字里有萧有贺,都不属于我。”他看着胡轻曼说,“晨是因为在早上出生,如果当时生的是女孩,就叫‘曦’。很随意的,对不对?”
她听着,觉得他虽然话语平静,不疾不徐,可这里面透着一股酸。他被期待出生,是他的父母两家需要一个利益连接的纽带。有了血脉的连接,萧贺两家的合作关系才会更紧密。而不管这孩子是在一天的什么时候里出生,是男是女。
她想了想,想安慰,可又不知从何安慰。只好说萧贺曦也蛮好听的。
他听了笑,说你在笑话我呢。又拿手抓了抓她的头发,把发夹拿下一些。
卷曲的头发一绺绺地下垂,没什么秩序,像乱节奏的序章,看得扰人心。她坐梳妆台前,拿起梳子理了理,挽起了一个发卷。
他脱了外套,坐到她身边的凳子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对着她的耳朵说:“你要进入我的世界吗?”
声音极轻,像无风夏季里掉落的蝉翼,倏忽一下就不见了。
她缓慢回头,从没想过他会这样邀请她。对上他的眼,黑眼珠又定定地看着她,焦距近了,看起来有点对视。她抿嘴笑了一声:“那钥匙在哪呢?”
“你进来,不用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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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贺晨自五岁以后,就发现他的家庭与别人不同。尤其是和祁云繁家里,完全不一样。祁父祁母经常出双入对,时不时地带上祁云繁和他,以及那会儿不爱说话的秦言,坐车出去玩。而他的父母,从来就没出现在一起,哪怕是像春节这样的大节,他都没有见过父母一同出现。
秦言说会不会你和我一样,父母已经离婚了?
离婚是什么?他去问保姆,保姆说你的父母才没有离婚呢。
后来才知道,他的父母,比离婚更奇怪,是形式婚姻。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五岁那年,贺荣音小病住院,伤了一个孕妇后,他发现他那目光柔和的妈妈,不是一个好人。至少,非常的不善良,太自私了。
他还偷偷去看过那位孕妇,后面她平安生了个宝宝。他母亲的罪孽总算是没有增加。
“是女宝宝还是男宝宝?”胡轻曼在他怀里问。
“那我不晓得,没让我看啊。”他说是偷偷去看的,因为保姆都不让他乱跑。
然后他说到他八岁的生日。
“如果我知道,我的生日是别人的灾难,我宁可不过生日。”他起来去倒了两杯水,递给胡轻曼一杯。
“就是你和我说过,有长辈过世的那次吗?”
“不是长辈。是一个朋友。”他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和你提过的,那个不会说话的同学。”
“是那个比你大两岁的,幼儿园同学?”她想起来了,他是说过,他第一次发现有人居然没有听力。
“是。”他垂下眼,顶灯把他的睫毛打出一圈阴影,有些落寞。和上次一样的神情。
胡轻曼想着他喝了那么多的酒,又要回顾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就打断了他。
“要不明天再说吧。这会儿好晚了。”
“不。”他擡头,落寞的光影消失了,他脸色恢复正常。“很多人知道我讨厌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讲到这里。她有点专注了。“讨厌鸟”这个事,确实一直没有提,他现在主动提起,反而不好打岔了。
他的生日在三月,春花烂漫,北岛光秃秃的北面,也开了好看的花。
那位同学,他们都称呼她为白姐姐,因为四人中,年纪最大。她天生听力障碍,不会说话。是萧贺晨先同她成为朋友,因为他误打误撞,看得懂她的手语。
庆祝完生日,白姐姐打手势说,有一个礼物要送给萧贺晨,让他等一等,她去岛的北面拿。白姐姐告诉他,是她前几天在一处隐秘的地方,放了个录音机,录下了海浪和海鸟的声音。她听不到,但是她知道萧贺晨很喜欢听大自然的声音,所以她特地弄了这份礼物。现在她去取。
打完手语她就跑了。
剩余三个小男孩在贺家大厅里玩。玩了一个下午,发现白姐姐还没回来。三人躲过了保姆的视线,溜出了别墅,去岛的北面寻找。
那时候的北岛还没建立海鸟自然保护区,里面可以随意进出。三人分头寻找,最后是萧贺晨找到了坠下山崖的白姐姐。
她跌了下去,头撞到了岩石和粗砾,流了一滩的血。手里还握着一个小巧的录音机。
当时他太小了,爬不下那个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