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
那一年,天帝和谛君的一千五百年诞辰。
那一年,尤氏三代抄家。
一年而已,于天界不过一粟。
一户而已,于地界亦不过一粟。
“你死了,你甘心?!”
不甘心……可那又如何呢……
那是神,第九重天上的,高高在上的,神。
他是人,没有这场祸事也会在明日、后日,总之往后哪日,就突然死掉的,人。
何况,那祸事,还是自己惹的……
“糠子还好吗?”
元共一屁股坐在了簟席边上,道:“放心吧,他有神血,还有我助他,跑得早,比你好。”
尤或阖了阖眼,没有再说话。而元共留了块甘薯,这就走了。
阴冷潮湿的洞窟,阖着眼的尤或又将手盖在了眼上,无声地。
尤氏一族,只有他了。
他的祖母、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两个妻子和三个孩子,都死在了神的处决下。
至于他。
呵……
他还活着。
落了伤,还不至于死而已……
转日,元共又来了,和糠子一起。
糠子低着头,在一旁没有说话。元共吃着带来的果子,讲着无奚部落有了新的族长,又讲着尤或本要娶的第三个妻子许给了新族长的大儿子,而这大儿子,本该是尤或的妹妹的。
成婚那日,那两个给尤氏下了处决的神也来了,还喝了杯喜酒,看了场洞房。
像是在看一对豕牢里的猪。
尤或阖了眼,元共咽了果子。
“你真就甘心了?!”元共揪着尤或的衣领子,是丝毫不顾他未好的伤,“你的祖母、母亲、妹妹,你的妻子、孩子,你真的甘心了?!”
糠子抓着元共的手,想让他松开。而尤或只是蹙了蹙眉头,为他身上的疼。
元共气得,猛地将他推回到了簟席上。
“你尤氏的尸首,我都给你收了,收在你祖母曾定下的地方。”
元共说罢,就走了。糠子将元共带来的果子再往尤或身边堆了堆,这就跟了出去。
他没有说,那些尸首是他要收的,也多是他收的。毕竟,这不重要。
尤或就这样又连躺了数日。
饿了就睡,饿得醒了,就再睡。
他想着,就这样把自己饿死。
他毕竟只是个人,人是会饿死的。
可他没能把自己饿死。
一开始,只是无力、眩晕,这也适合他睡过去。可后来,在他醒时,在未能睡回去时,觉得胸痛,觉得呼吸困难。
再后来,是恶心,是想吐……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吃……
他猛地抓起已经腐坏的果子,下意识地,狼狈地,往嘴里塞去。
饿到极致的感觉并不好……非常的,特别的……
他想见元共和糠子了。他还想问问糠子,那些年的冬,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而后,他就在忽暗下来的洞口,看见了两道身影。
是元共和糠子。
糠子其实一直没走,他也无处可走;元共每日都来,尽管他所在的部落与这里并不近。
三个人又坐在了一起。
开口的又是元共。
他问尤或,要不要去看看他的尤氏族人。
躺在簟席上的尤或没有作声,贴在腿边的手暗暗地攥了攥。
他的腿废了,要下火坑受火刑时,还是被那两个神丢下去的。
“你若想去,糠子有法子。”
尤或的眸子亮了亮,随即艰难地往坐在簟席另一头的糠子望去。
所谓的法子,是糠子在尤或的双腿上写下符文,从而让鬼魇附腿,让那废掉的腿重新直立行走。
一开始,是很疼的。
撕抓,顺着伤口抠进血肉的撕抓。
尤或本以为,这世间再没有什么疼够他死去活来。
可他低估了世间,大抵,也低估了自己……
坟前,一块无名石碑。
元共解释,怕那些神哪日瞧见,再给那个可怜人也下个处决。
“我让糠子用鬼魇,操控你尤氏的尸首,让他们自己跑来,又挖坑躺进去的。否则这么些人,光靠我们俩,埋好都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
尤或默着,点了点头。他再默着,蹲下了身。
“元共,我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