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焦(上)
高门大户,已是潦倒。
一个开赌坊的父亲,一个揽钱财的母亲,轻嘴薄舌,恶稔罪盈。
凡间的道士将他们好一通收拾,却又念在未出世的孩子,饶了其性命。
回到姜午后,天上判的刑罚也等了些时日了。
这一罚,一禁闭,家道便中落了。
而那些年,姜午又还处在谁都还不得不争着出头的时候。
为了再出头,两只狐丹受损再难修炼的狐貍,不知从何处得了个法子,将家族兴旺指望在容貌初开的女儿身上。
但这法子,除了已经到手的勿花花种和勿虫虫卵外,还差一个养料。
于是,那张多余的只会讨饭的嘴,那个自降生时就让夫妇俩吃尽苦头的妹妹,成了养料。
勿花难植,根杂且一多易要命。为能长久地喂养下去,他们只在妹妹的后腰局部栽植勿花。且每隔一段时日,就要连根拔起,用细针挑净细小的残根后,再重新栽植。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七十年。
这七十年的日子,勿花和勿虫的气味她熟悉得像是刻进了骨。而她的腰上,也总透着一股腐臭的烂土味。
除了喂养勿虫,她不被允许擅自离开这间破败的院子,更未离开过府邸一步。她未见过府外的光景,府外也不知她的存在。
她所见的算得上新鲜的,还是从她身上拔下的勿花。
这日子持续到了她阿姐盛大的成年礼。
他们在算着那日该雇多少家仆,备何菜式酒水,如何布局摆够桌椅。
他们在忙着谋划攀附哪家,讨多厚的聘礼,往后过何样的日子。
而她也好像达成了存在的意义。早两日勿花被拔下后,再没有新的栽植上身。
没有谁再顾得上她。要不是这府上唯一的家仆双儿,她还抹不上伤药。
她难得自由,也来不及想以后,只觉得这突然轻下来的身子,这吹进院里的风,这把被阿姐换下来的琴,已是足矣。
她没有琴囊,也没有琴箱,这琴她就用自己的一件外衫包着。
取出琴后,她又轻抚了抚,才将琴抱进了院。
……这府里,算得上属于她的,也只有这把琴了。
虽然她得了琴,但她不被准允弹奏。她要弹,得在这间最偏的院里最偏的角落弹,若是被他们听去,等着她的,又会是顿皮肉苦头。
“你谁啊?!”双儿挡在月洞前,试图挡住尉迟颂的视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是谁让你来的?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听见没?!”
“不是,我只是迷了路,碰巧听见了……”
“来赴宴的是吧?”双儿的语气不得已和顺起来,“宴席都摆在那儿,快走吧。”
“那,那位……”
“没有那位这位的,快走!”
尉迟颂垂眸揖手,致歉道:“叨扰了。”
确定尉迟颂走远并拐入拐角消失后,双儿才进了院。
“二小姐,他走了。”
双儿扶起躲在枯树后的桑朵,将锅焦递给了她。
“要是他说了出去,怪罪于你……”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多嘴的……没事儿,我找个机会,向他请个罪,让他别说出去就是了。”
“这样,可以吗?”
早些年为了能少受顿苦,她也是请过罪赔过礼的。可她发现,在这府里,请罪和赔礼,都是无用的。
“可以的,放心吧。”
尉迟颂找回到摆席的院中时,还是尉迟迎的胡迎尘兴冲冲地朝他挥手。狐主和狐主夫人顺着胡迎尘,也瞧见了不见了良久的尉迟颂。
狐主和狐主夫人带尉迟颂来,是为了尉迟颂的婚事。若是他中意桑家姑娘,挑个良辰吉日,他那府邸就能有个女主子了。
狐主和狐主夫人的二儿子尉迟攀一成年,便去了凡间。为尉迟氏,主要是为狐主夫人添雌狐貍的重担,便又压在了尉迟颂一只狐貍的肩上。
但尉迟颂还没什么成婚的心思。
于是想说服又不敢直接说服,试着先拐弯抹角的尉迟颂问道:“这女儿缘薄,怕是尉迟氏的命数。若我夫妇也连添三胎雄狐貍,怕是阿娘,愁上加愁。”
“那儿媳也是半个闺女啊!阿娘对你的新媳妇,定会比对你好。所以你啊就放心地娶,真有个愁啊恼的,阿娘只同你说道。”
“阿娘当真是,和善可亲呐……”
于是尉迟颂就被和善可亲的亲阿娘领来了桑府。
至于胡迎尘……狐主夫人给他拿了块柿饼,示意他老实点,否则就将他送回府,往后也不再带他出来了。
桑家夫妇领着桑芸敬完了最后一桌酒,便让桑芸为来客奏上一曲。